走近徐志摩（记叙散文）

我走进杭州大运河北侧的拱墅区600弄徐志摩纪念馆。

这是一家民间的公益纪念馆，由杭州企业家罗烈弘先生独资创办，为了纪念徐志摩及其新月同仁，推动相关的研究，并为喜爱徐志摩的人提供交流的平台。

该馆门匾上的题字出自当代知名诗人流沙河先生之手，前门有青灰色的石砖、彩色的玻璃窗、复古风的拱门，透着一股浓浓的民国风——通透的玻璃屋顶和两侧的残墙设计，则寓意着徐志摩36年匆匆而过的人生之旅。

在这幢“好一首未完的诗”一般的建筑中，我和罗馆长品茗聊天。话题自然是徐志摩，他问起我与志摩的情缘，于是我的话匣子打开了。

记得一次面对记者的采访，有一段对话：

问：你写过诗吗？

答：高小时，爱上了文学，就是从写诗开始的。

问：那你一定知道徐志摩的，对吗？

答：不对，刚学诗时，我根本不知道徐志摩。直到上世纪80年代后，我不太写诗了，文学思路开拓到以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为主后，才知道他的名字。

问：真不可思议。

面对直摇头的她，我的思绪蹁跹……

我生在共和国初年，幼儿园时涂鸦的是克里姆林宫尖顶那颗闪亮的红星。

进入校园时正逢风起云涌的上世纪60年代，老师告诉我们：卫星上天，红旗落地，苏联蜕变，万恶的修正主义分子统治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学习雷锋好榜样，对同志要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

我们接受红色教育，我们憧憬革命理想，我们是党的一块砖，党叫搬哪就搬哪……在学会了阶级分析之时，也学会了仇恨。我认识了《红岩》中的许云峰、江雪琴和甫志高，认识了《青春之歌》中的江华、林道静和余永泽。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我们知道了30年代文艺黑线，痛批过“革命加恋爱”的小资感情，对曾经的偶像也“划清界线”了。

读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亲手葬送了自己那段甜蜜的初恋——那时我心中没有冬妮亚，只有保尔柯察金。

在漫漫长夜里，我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直唱得眼眶噙不住热泪，如同屋檐滴雨一串串，点点滴滴到天明……

到了万象更新的80年代，我接受了对自己的痛苦反思：我们是一代“喝狼奶长大的孩子”！

在追回“失去的10年”中，我拼命地读书“补课”，渐渐地我读懂了“人生”两个字。我撰写了《湖畔故居：“另类画家”林风眠》《楼外楼，醉了江南》《胡庆余堂的文化底蕴》等杭城系列忆旧散文，并考入了省级机关职工业余大学。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上班忙碌了一整天后，我匆匆奔进静谧的夜大校园。

在课间休时，我离开了热烈议论的同学群，独自走向校园一侧的幽静处，点燃一颗烟，吐了一个烟圈。

兀地一串银铃般的诵吟声传入耳际：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这么宁静的校园，这么甜美的朗诵，我看见一个姑娘像正排练着节目，那么专注，那么纯真……我顿感心旷神怡。

我揿灭了手中的烟头，轻咳一声，缓缓地走上前，动问姑娘：“你的声音真美。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作者是谁？”

她一脸惊讶，那写在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碰上外星人了！”

我忙向她解释，我是本校夜大生，刚念大一，对诗歌不熟悉，尤其是30年代的现代诗。

她这才释然，解说道：这首诗挺有名的，叫《再别康桥》，作者是徐志摩。

哦，从此，初识志摩。在夜大学的课堂上，我翻开《现代文学史》，重读30年代中国文学史。

我在校园清新的空气中尽情地呼吸，冲破单一文化的桎梏，拥抱多元文化的滋润。我欣喜地把“人性”两字捧回了心灵。我知道了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陆小曼《寂寞烟花梦一朵》和林徵因著名“太太客厅”……驱逐走仇恨的种子，培植起友爱的新芽。我重新认识了那一串闪光的浙籍名人：艾青、戴望舒、穆旦等，更重要的是重新认识了我自己。

1988年5月，为《西湖》杂志采写省邮电机械厂的报告文学《从“丑小鸭”到“白天鹅”》，我去了海宁。该厂离火车站不远，坐落在县城西山之麓，而徐志摩墓正好位于西山公园内，怎能不去瞻仰？

浩劫后的1983年，海宁市政府在西山公园里重建了徐志摩墓。墓葬形制大小和原墓接近，但骸骨荡然无存，墓中只有一本《徐志摩年谱》。整个墓地白石铺地，青石为阶，半圆的墓台恰似一弯新月，有诗坛“新月派”的寓意。

我在志摩先生墓前，伫立许久，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采一簇野菊花，默默地献于墓碑前。然后三鞠躬，心中默念着志摩的名字，大步流星地走下小山。

我终于走近了这位民国诗人寂寞的心灵。

我将和志摩先生的灵魂一起前行。

作者简介

沈志荣,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戏剧家协会会员、

杭州越剧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