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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姐的某个下午

来源:原创 作者:王晓云 时间:2018-05-29

赵小姐姓赵,是赵钱孙李的那个赵,她的名字不猜你就知道,你可以叫她赵莉赵小莉,赵莉莉。赵娥眉每当听到张楚的这首歌,都不由得会心地一笑。她庆幸她父母给她起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娥眉叫起来很通俗,可是却有些古典,记得在《长恨歌》里有一句,辗转娥眉马前死,虽然是写得极悲壮,但无论如何却是写的杨贵妃啊!这全世界鼎鼎有名的美人,即使在国际大都市上海,娥眉仍然是个无愧的名字,代表娥眉的父母家学渊厚。

其实呢,娥眉的父母都不过是工人,在过去的年月里,他们从来都没有觉得做工人有什么不好,她的父亲是做数控机床的高级技工,母亲是面包房的女营业员,在无数个寒气袭来的黄昏,娥眉非常乐意地看到母亲站在暖烘烘的面包店里,外面站着等待五点以后面包打折而多出来的长龙。赵娥眉喜欢这个时刻,她喜欢在人面前窜来窜去,又突悠一下钻进摆满面包的柜台里,那时候商店的管理还极不规范,赵娥眉陪伴母亲上班,然后脸色被熏得香香的。那时候的柜台很快就空下来,母亲打了一个呵欠,收拾着摆在柜台里的各色篮子,跟对面的仝阿姨打了个招呼,眼睛里就突然放出光来,她要带着小娥眉去副食店里买面筋和扁尖,然后顺便去菜场捎一把小葱。

赵娥眉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里,从她的目光望出去,人群穿着灰色的衣服熙熙攘攘的,到处都人马杂沓,匆匆忙忙的,可是娥眉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有她的妈妈,她妈妈会带她去该去的地方,最后回家。她的脸庞被面包熏得香香的,这是她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一直到长大了以后,赵娥眉依然有着小时候的模样,她的身材有一点偏高,但是也有一点偏胖,她的皮肤非常好,就像香喷喷的面包皮,五官端正,但止于端正而已,没有那种妩媚或者抢眼,自从城市美女开始流行骨感以后,像娥眉这样的女孩子,便很有些吃亏,但她又并不喜欢特别地打扮自己,只穿着最大众化的衣服,老实说那些时髦另类的,她这样的身材也没法穿上,她私下里认为,这也并不适合自己的气质。

总之,她是安静的,并没有像她的母亲有时候突然幻想着,她的女儿会蜕变成天鹅,但是,女儿是自己的,无论如何也应该喜欢,何况娥眉呢,也并不差。只是她这样一个安静的成长出来的女儿,并没有让父母感觉到紧张,突兀,有那种若即若离的幻想。不知不觉中,娥眉已经是一所民办大学的老师了。

关于去公办还是民办,当时很有过一阵争议,父母认为还是公办稳定,虽然钱少一点,但总是国家的。问题是公办只能进中学。娥眉在这一点上,非常坚持自己的意见,她说不喜欢那样的挤挤挨挨,她喜欢优雅一点,至少是像大学校园,不必要那么紧张。

但是,其实娥眉的父母也是有一点不了解娥眉的。不要看娥眉在他们面前从来不说那么,不要看娥眉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娥眉对于流行的东西是无所不知的,但是,娥眉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经过仔细洗涤的,从来不用洗衣机,衣裤都是每穿一水都必须熨烫的。她内心里这一点小小的情致是别人无法了解的。

所以,娥眉喜欢听张楚的歌,尤其是这一首《赵小姐》。张楚在歌词里说:“她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在这里她能吃到东西,还能休息。她有一份不长久的工作,钱不少,她也不会做到老。她想她的脸是可以赞美的,她的未来应该有浪漫和诗意。”赵娥眉经常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塞着耳机偷听这首歌,每当听到这里的时候,她都把头拗过去,微微地闭上眼睛。真是太绝了!这简直就是说她!她,也叫赵小姐,人家这样叫她。

只唯一不同的,张楚还在歌词里说:“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可以去对一个男人撒娇。”而我们的娥眉,她还是没有的,她没有并不代表她不想有,也不代表着没有人追求她,而是,追求她的那个人,她并看不上,她的未来既然应该有浪漫和诗意,那么决不是眼前追求她的那个“烈老师”。

烈老师来自乡下,一说起话来有一点结巴,但是他不允许别人嘲笑他,倘若一嘲笑,他就把教案猛得一甩,声音之大,吓得下面鸦雀无声。上海长大的这些没有考上正规大学的“劣质”学生,有谁见过这阵势,便嘲笑他说是一个烈男。他们对于烈男的另一个办法,那就是漠视,毫不在乎地交头接耳,时间久了,烈男便也有一些灰心,觉得应该为自己重新找一个退路。可是他却看中了赵娥眉。

他一见到赵娥眉,就禁不住脸色潮红,他不敢说话,只好面色绯红地望着她。这种太容易暴露心迹的表白,立即传得沸沸扬扬。尽管大家都知道,赵娥眉是不见得会看上烈男的,但是女人有个人追,总是大家乐于传颂的话题。赵娥眉应该感谢烈男,是他使娥眉在学校里第一次成为中心。这样一来的好处是,还搅动了校园里其他几个男教师的心,娥眉能够感觉到他们投射过来的异样复杂的目光,虽然也并不是她的满意,但到底弄得她的心乱纷纷的,十分湿润,她便必须要找一个人聊天。

学院里一个教写作课的女老师叫芳琴,她这个名字很土,可是她却给自己起了一个外文名字叫芳汀。这活活是个浪漫的法国名字,等到叫了许久以后,芳琴才蓦然忆起这好像是《悲惨世界》里一个妓女的名字。这发现让她害臊不已,她虽然教写作课,但是她却记性不是很好,活活把芳汀当成一个好名字,现在要改反正来不及,只好说这是自己忠于音译的结果,她喜欢别人叫她芳汀老师,她觉得那样很芬芳。

于是娥眉和芳汀有一段时间成为了密友。她们一同逛街,一同去吃糖炒栗子,一起在飒飒秋风中去看一些衣服。

娥眉感觉到芳汀这一段时间很不快乐!整天都有些长吁短叹,她甚至不避讳于人,只说自己心情不好,在眼睛里掩藏着那么多寥落。娥眉知道芳汀曾经有一个男朋友是个画家,或可以称做是情人。因为芳汀有先生,先生还是和她一起北雁南飞的高才生,就在她们同一大学另一院系当副院长。娥眉见过芳汀的先生,实在是一表人材,而且又十分诚实,加上事业有成,简直是模范丈夫的代表。娥眉也见过芳汀的情人,一个十分有感觉的国画家,因为他在谈到一个大师谈画作时,极力赞扬人家的定语,用笔柔丽,他说“柔丽”两个字非常美,柔丽是生造的,但是那么生动,怎能说没有感觉呢?

国画家还出版了一套可折叠的小册子,其中有一幅小画,旁边画家配的诗他自己十分得意,原话为:月白风清漫说鬼,腰肢细细长长眉,乱入凡尘浑不遇,最是人间好风物!天那,能写出这等好诗的男人又怎么不是个风情种子呢?最能发现鬼的美,岂是芳汀这样的人可以配上。

当时,娥眉曾偷眼看了一下芳汀,见她满是崇拜的颜色,而画家呢,不自觉地神色飞扬,却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表达着才华横溢,也表达着他英俊儒雅的容颜。一刹那间,娥眉就觉得,芳汀很快就会失去这位画家情人的。果不其然,到今天,芳汀不得不邀她出来走走,只说心情不好,她曾经像“上釉”一样的面容黯淡了。

这都在情理之中,娥眉一点儿都不点破她。其实,如果不失去,那才不正常,像芳汀这样容貌平平的女人,拥有那样的老公已经让人嫉妒了,还有什么本领能长期挽留这样的情人呢?要知道,可以让男人糊涂一时,跟你结了婚,可是难以让男人糊涂一世,睁着眼睛跟一个不能长期吸引他们的女人谈情。

唉,芳汀真失落,可是迫于自尊她没好意思说。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说了一句:唉,如今的男人都靠不住,没一个好的!娥眉便连忙顶她:那你的先生,他也不好吗?芳汀猝不及防,只好坦白说:我所说的男人,不包括他。啊!娥眉大吃了一惊,没有一个,那么是复数了!这个女人,外面有多少男人呢?如此的相貌平平,还不甘心?娥眉不禁在大街上停了下来,隔着马路上的一点点空气和晃动的人影打量芳汀。

只见她长着中等的身材,稍微有一点胖,她的小腹已经突出,穿着普通的黑色平滑大方的羊毛衫,外面是一件粉灰色的中长大衣,一条极为鲜艳的围巾把脸庞衬托得有些风情,可是她也并没有画过妆,脸上用了普通的润肤露一搽,给人的感觉非常亲和。可是,有谁知道,她却能这样毫不设防地向女友倾诉自己隐秘的热情。娥眉想,她是怎样吸引了那些男人呢?就算是短暂的,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庸的女人,却原来是如此热衷于此事,有谁知道呢?还会为她这普通大方的打扮骗了?她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她是那么疯狂的热情吗?

娥眉想起来觉得十分害羞,很为她的老公不平,娥眉觉得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妒忌,她其实是一直希望能够找到像芳汀那么好的老公的女人。娥眉的内心突然涌上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她要让芳汀暴露出来,讲述她的情人,她要看到她的失败,而让自己的内心充满嘲笑。可是,娥眉觉得自己其实是十分生气的,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轻易就俘获了优秀老公的女人,还这么不自爱,还红杏出墙。真的很让人生气,几乎打乱了娥眉自己的婚姻理想。娥眉想,自己如能有那样好一个老公,一定十分珍惜,每天为他做好饭,擦亮鞋子,晚上跟他抱着,做爱,也讲一些故事。这几乎就是娥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的幻想,可是,幻想被芳汀这样的女人活活打破!无耻。

娥眉加快了步伐,她有点不想理芳汀,而抢了一条道,率先穿过人行道。芳汀被困在那面。娥眉回头去看她,但见她肤色黄暗,一副被打败的模样,娥眉不禁笑了一下。她不由得想起芳汀得意的时候,

那好像是个夏天,有点刚入秋的意思,芳汀突然打电话,要请娥眉去意式季诺咖啡馆喝咖啡,那是个优雅的所在,娥眉不知道芳汀是有什么喜事需要倾诉。但是,这也是个美好的提议,娥眉就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急急地赶到徐家汇的美罗城旁边去见她。只见芳汀风情摇曳。娥眉确有半个月没见到她了,这一次在校外相见,她发现芳汀就像变了一个人。

芳汀站在街边,微微低着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她微微蹙着的眉头显得有一点娇嗔,车来车往的,在她的身后形成背景,她就在娥眉的几步开外,阳光照了一半她的身影,她就像一棵亭亭玉立的“中年树”,娥眉像是第一次发现芳汀原来也是美的,譬如她隆起的颤颤的乳房,微微粗的腰里的那一点温暖,表情沉静,自得其乐,充满了气质,弥漫着一番中年之美!哦,三十七岁,有时候或者也并不那么可怕。

她们在季诺咖啡馆里坐下来,这时候芳汀才告诉娥眉她要打电话找一个画家来。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人来呢?她没有解释,娥眉也有些不快,她其实很不愿意面对女朋友的男朋友,因为那样常常很尴尬,远也不是,近也不是。

可是转瞬间,画家水舟先生就来了,水舟先生是画家的笔名,他真实叫个什么名字,他不想让人家知道,人家也无心知道。芳汀所得意的,水舟并不是个单纯的画家,单纯画家的那种穷酸气显然不是当今男人们所追求的,水舟还在装潢公司做兼职,就是可以用他绘画布图的眼光,来为人家安置房间里的陈设。这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高尚的工作,会使女人们以拥有他这样的情人为得意。

果然,等他在咖啡馆一坐下来,芳汀便连忙向峨眉介绍着。后来芳汀跟娥眉去洗手间,芳汀在一路上说着水舟先生的好,她突然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便低至娥眉耳边,仿佛串供同谋一样,悄悄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来喝咖啡,因为要找人埋单,嘁,男人啊!不能对他们太好,要为我们女人做出贡献。芳汀显得很不好意思,不觉大笑了起来。娥眉也只好应付地笑了笑。

他们重新在桌子前坐下来,芳汀便喝令水舟先生:喂,把你带的我们拍的照片拿出来,给娥眉饱饱眼福吧。经他们解释,娥眉才知道,原来她这半月不见芳汀,是因为芳汀的父亲仙逝了,芳汀回了青海老家奔丧。说是奔丧,其实也一点没有悲伤的意思,因为父亲也可以算是寿终正寝。然而这一次,却是水舟先生陪她去的,他早就想去青海那个美丽的青海湖采风,那就在芳汀家的旁边,一直都没有机会,正好现在芳汀要回家,而芳汀的先生林院长却没有时间。

娥眉的眼前,立即就出现了一副热烈的画面,在一望无垠的西部的热土上,一条快速的列车在奔驰着,空旷的芳草一直“扑”到了天边。而在车厢里的两个人,不得不有一些碰撞。也许芳汀还是有一些悲伤的,毕竟是父亲刚刚仙逝了,望着那些路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如何离开了草甸深处去赴考,如何在大学上学,然后去了中国内地,后来却跟着丈夫来到了上海。生活十分匆忙,置身在其中是来不及思索的,在现在远离了,在逆风奔驰的车上,不由得愁肠千结,泪水涟涟。而,水舟先生走过来,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突然之间,会有什么事情爆发,带着生活的疼痛,丧父的惆怅,在三等车厢,在满地都是人熟睡了以后,就在那哐当哐当响的车厢接头处,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爱情,或者说激情。女人流着眼泪,男人也觉得心灵疼痛而充实,好像来到了没有世俗烦扰的山寨,有一个女人……周围都是鹿鸣,可可西里的羚羊在奔跑,有一种古老的“笙”似乎在被人吹响。

娥眉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幻想有点远了,似乎是受了《波尔多开出的列车》的影响。在那个短篇散文里,年轻的杜拉斯刚刚随了母亲从越南返回法国,在三等车厢,她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健硕的男人,她跟他做爱,义无返顾。然而,那只是杜拉斯,那时候,她还是个刚刚离开中国情人的年轻的女孩子,而,芳汀,已经备受生活摧残了,还会这么不注意吗?

那么,也许是另外一种场景,是在寂寥无人的软卧车厢里,开往西部的列车,总不会那样拥挤吧,把门关起来,只有他们两人,床铺很窄,有奔放的节奏,眼前,不断地反复《周渔的火车》的镜头,巩俐在跟孙红雷造爱,巩俐的脸是从上面往下拍的,倒置在镜头前,像一颗鲜嫩无比的桃子。

啊!娥眉几乎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她为自己这样一个毫无性经历的,应该是很纯洁的女孩想起这些十分羞赧,她的面庞“腾”地就红了。

等她回过神来,原来他们已经转移地方,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却很精致的西餐厅。娥眉自己毫不知情,好像刚才的转移就像梦游一样。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腿间有点湿。她连忙低下头,把脸罩在自己的手掌中。

芳汀和她的情人正在点餐,他们征询娥眉的意见。说吃什么排。娥眉说什么排都可以,先来一点酱汤。芳汀和水舟先生都说,那还用说,西餐嘛,总是先喝汤。水舟这时候奇怪地看了娥眉一样,男人嘛,眼光比较敏锐,这让娥眉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便只好去说这西餐馆里的陈设。

果然是挂着一些油画,印刷得足够精致,却是最大路货的名画,这样“大”的画挂在这个小店里,足可见是一种拙劣的模仿。但是上海人是以模仿为荣的。还有一些老的男人,在小店的一角吹响了亮闪闪的管弦乐器,使得这个小小的店里呈现着闹哄哄的喜剧。

此时,在娥眉抢先一步穿过人行道的空档里,不觉在瞬间想起这许多往事。芳汀和那边一群人被困在马路对面很久了,奔驰而过的车子好像永远不会停一样让人心情烦躁。娥眉这时候去看芳汀,便看她像个失水的瓜儿一样有点粘踏踏的。啊!失去了情人的女人。这感慨让娥眉觉得自己都有点可笑。

终于等到芳汀走近了自己身边,她们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家又一家服装店,芳汀试了一件衣服,是大块的方格,颜色搭配得十分跳,不过却还别致。芳汀在身上比来比去,犹豫不决。她说这是不是太鲜艳了,掩饰着心里已经看上的喜悦。芳汀在心里想象着水舟在看到自己穿这件衣服时的表情,这想象让她自己的唇角不由展现了笑容。但是突然之间,又觉得他们之间已不可能,这笑容便逐渐地黯淡了,在脸上僵住。

如此反反复复,她们穿过许多时装店,之所以这次没有大包小包,是因为芳汀就在前段时间,还疯狂购物,而买的很多衣服都没有穿,一买回家就觉得不太好,没有一件衣服配得上她去见他。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有一些倦怠了。只好有些落寞的顺其自然。

而娥眉没有买衣服,是她也认为没有必要。她有许多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也实在没有遇到她愿意在人家面前打扮的人。

于是她们逛街的结局就是两人仍然空着手,把围巾搭在手上,拿着一包糖炒栗子,有一些了无生趣起来。

芳汀说:娥眉,我请你吃饭吧!芳汀实在不是为了摆阔,而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又是她叫人家来的,本来想诉一番苦,可是想想又是同事,说出来很没有面子,毕竟是人家不要她。这感觉郁闷在心里,很想对人说,可是一临到头,千回百转,还是咽下去了。娥眉也不催她。

这让芳汀到底有些无趣起来,但要装得快乐,不如去吃一点美丽的东西。饭总是要吃的,那怕是没有胃口呢。

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地方饭馆,是西部饭庄,凡是西部,就是一个大概念,无论是青海、西藏、还是甘肃的老乡,一让他们看到西部两个字,就像立即回了家一样,心里温热起来。在这里你可以去叫“羊肉泡馍”、可以去叫“羊肉串”、“抓饭”、“凉皮”,你不用解释,只管叫,间或还可以看到同胃口的人,深引之为知己。

娥眉的确很不喜欢吃这样的饭,可是当芳汀提议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吃饭这件很小的事情,她才不愿意发表自己的观点呢。

这一落座下来,便又有一件可笑的事情发生了。

娥眉面对着芳汀,面对着熙熙攘攘的饭店门口。她又想起了张楚的那首歌:“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可以去对一个男人撒娇,她的未来应该有浪漫和诗意,男人啊,会暗中恋着自己。”这一首《赵小姐》呢,总是让娥眉那么喜欢,这不仅仅是她姓赵的原因,而是她觉得这么一首简朴的歌,道出了大多数外表平凡内心却充满幻想的女孩子的心声。我们有什么能力超越平凡呢?可是,那我心中的美丽,你们一样是不会明白!

娥眉把一个小小的汤勺,反复在一碗小米的稀粥里搅动着,里面有一些暗红的枣。听说西北方的女人坐月子,总是吃这种小米粥的,很朴素,大概也很有营养哦。娥眉这样想着,就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这一抬头就看见,原来芳汀的眼光并不在这里,而是越过自己,从自己的肩胛上伸过去,一直望到对面的桌子上。娥眉就连忙回了一下头。

她“哦”了一声,看到一个“军人”,可能不是军人了,而是一个穿着白衬衣和一条草绿色军裤的男人,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都穿着这种衣服,让人觉得整洁、可信。娥眉回头面对的这男子(仔细一看有点像孩子),正在夸夸其谈,他的五官端正,虎虎生气,话一说完,还会羞赧地一笑,显得很可爱。

娥眉的眼光又回到芳汀的脸上,但看到芳汀微笑着,仍然在注视着那男孩子。芳汀也知道娥眉在注视自己,眼光略微向下一瞟说:我敢断定,那个男孩子是我的老乡,只有西部的人才会这么有生气地说话。

娥眉就茫然地再回了一下头。芳汀在她的对面说:你问他,是不是青海?西部?娥眉看了一眼芳汀,又回了一下头,她觉得好玩起来,她冲着那个男孩子喊:喂!她说你是青海的,是不是?

男孩大吃一惊,抬头看看是娥眉这样的美眉,一下子微笑了,他说:是啊!是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芳汀在他的对面抢过去说:因为我也是。男孩子:“啊”了一声,更大声地笑了起来,突然他说:你们一起过来坐吧!

这让娥眉很意外,不觉扭捏了起来。

芳汀已经在娥眉的对面站起身,芳汀说:就坐在一起,聊聊,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娥眉背面的另一个男孩子也回过头来,怂恿着。

娥眉有略微的迟疑,她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吃惊。直觉上就认为是不对的,她欠起身,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芳汀已经绕过了桌子,她站在娥眉和另一个男孩子之间,她说:我坐在哪儿?同时她飞快地发现,和娥眉背对背坐着的这男孩子,是很不可爱的,他的脸庞有一点尖,皮肤又过于雪白。

事已至此,娥眉觉得自己的反抗是微弱的,在她的有生之年,她还从来没有这样随意过呢!她的脸瞬间全红了,在这个过程中,她还看了一眼芳汀,觉得她整个眼睛的热望都在那个可爱的男孩子身上。她就说:随便你。你,跟他坐在一起吧。

于是就接着布菜,男孩子连忙招呼服务员过来,要她们拿菜单来。芳汀在他的身边推辞着,忙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吃好了,只是聊聊。结果还是叫来了一些菜,陈列在他们的桌子上,缓缓冒着热气。

果然,娥眉接着就发现,这样有一些问题。在关于饭局这样的位子上,常常是会有一些误区的。人们总是把关系很好的男女并列坐在一起,可是这样是不对的。他们的目光不能对视,常常会眼睛走了神,注视着对面的美女,很多手底下,脚底下的勾当就是这样开始的。

娥眉觉得自己的脸庞被火辣辣地注视着,那样肆无忌惮,简直就像是火焰在燃烧。这时候,她又想起了张楚的《赵小姐》:“她想她的脸是可以赞美的,她还有够风韵够女人的脾气。”
    整个谈话是十分热烈的,原来男孩子的确是大西部的,甘肃人,但是却在青海当过三年的武警。传说那个草原深处有时会有小众的内部火拼,武警战士,那时候就是代表国家的意志……

这是一些对于娥眉来说完全陌生的概念,她听着听着不觉张大了嘴,她的睁得大大的眼睛,便有一些蓝焰在燃烧。

过了很久以后,他们的话题突然越过这些,突然回到上海来。长的好看的男子说来到了上海做生意。长得不好看的说他进了上海的消防队。于是在周末的时候,他们来到这个小饭店喝酒了,于是在这个周末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可爱的柳芳汀女士和赵娥眉小姐。

唉,人生何处不相逢呢!柳女士赵小姐留下你们的电话好吗?

赵娥眉听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电话?这就代表着下一次的交往,以这样一种认识的方式?不不不,娥眉下意识地要抗拒。她说不行。在这个过程中,芳汀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别人留了。这让娥眉很是嗔怪她,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娥眉说:好了好了,反正你们要找到她就能找到我了。

此前一直既生猛又文质彬彬的好看男子这时突然很没有风度了,他说:我以后再找她,我先找你好不好呢?

娥眉沉了一下脸说:可是我们两个,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不会出来的。

男子说:这有什么呢?喝喝咖啡,说说话而已嘛。

芳汀这时候,也在旁边应和着,虽然不是很愿意,可还是显得很有风度地说:你留给他也没有关系的。娥眉迟疑着,也有一些为难,她不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愿意,还是有一些推拒,最后,她只好说那我把号码告诉你,你背下来。

男孩子用自己的手机试了一下娥眉的号码,手机果然“嘟嘟”地响了。男孩子如释重负地坐下来,他说:以后我去找你,你可要出来啊!他这句话让娥眉很有点为芳汀鸣不平,娥眉说:反正我不会接的,除非叫芳汀姐一起呢!娥眉其实也有一点假装纯洁的意思。

可是这时候男孩子却说了一句极没有风度的话,他说:我可不想找这位大姐,我只想找你的。他的这句话是那样露骨又是那样“无情”。把一场接近美好的邂逅转眼变成了赤裸裸的追逐。

娥眉只觉得自己心顿时凉了,有一股飕飕的冷气直窜上来,顷刻让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鄙夷。一个连最起码的礼仪和宽容都不能顾忌的男人,对自己的追逐不是幸福而是耻辱,又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小饭店认识的,以这样一种方式!

娥眉站起来,说要和芳汀一起上洗手间。两个女人紧紧地拉着手在狭窄的楼梯道上走着。娥眉责怪说:这个人简直是神经病,留电话给他干什么呢!

不料芳汀说:那你为什么不留一个假的。娥眉诧异地看着她说:那我为什么要留假的?为什么要骗人?我不能坚持我自己吗?同时娥眉在心里懊丧着,她并没有坚持自己。但是芳汀这时候说:他反正现在是针对你的,不是针对我的。她的这一句话让娥眉更加诧异起来,她觉得她跟芳汀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难道芳汀还以为这是一场艳遇吗?

两个女人在洗手间里待了良久,洗手间门口的窗子没有装玻璃,使得风吹过来寒冷极了,刚才吃饭时带来的热烈全没有了,重新回到了在大街上奔走的凄冷状态。不知道芳汀是怎么想的,在娥眉这里觉得,她们应该是下楼跟他们告别然后回家了。一场看似很热烈蠢蠢欲动的东西,突然恢复了本来面目,变得有一点无聊了。

谁知这一下楼来,两个人却更加尴尬了,原来她们的衣服还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可是在那个好看男孩子的旁边,在芳汀衣服晃荡的地方新坐了一个女人,她留着短发,穿红毛衣,看起来神采奕奕的。男子对于她的介绍更是语出惊人。他对芳汀和娥眉说:这是我老婆。他又转过来对老婆说:这是我们刚才遇到的一个老乡和她朋友。对,这就是芳汀和娥眉的身份,她们有什么必要在这个下午,以这种身份和两个陌生的男士聊天呢?

芳汀的脸上红了一阵,渐渐变得大方了起来,她不得不对那个老婆陪笑,以证明她是一个纯粹的路遇的热心的老乡。

娥眉觉得自己的脸皮给撕了一块,在这之前,她们对于这个男人还有微妙的争议,你的或我的。现在,他显然不属于她们任何人,那她们认为赤裸的调情,完全是女人自己的自作多情。脸色不得不重新红了起来。

不好意思离开,只好又坐了一会。老婆对于刚才的情况显然是毫不知情,只当这是热情的老乡,马上把两个女人划入自己一派,对于美貌的旧武警进行声讨,虽然是声讨,可是言辞里的爱意又是浓浓的,简直近乎于一种炫耀。

娥眉听到芳汀在不断地假声假气地应和着,她的耳边像有金属的声音一样哐当哐当地响着。

突然,话题又进行了转移,男子说他的老婆在附近的商务大楼内开了一个美容院。老婆也连忙说是的,她们经营的韩国品牌的“花韵”化妆品如何如何好,而价格只是市场上的一半。她们这样两个年轻的女人,应该经常去做做脸,三十岁之前嘛,靠父母,三十岁之后嘛,靠自己,谁也无法逃出这个皮肤定则,所以一定要去做美容,要不要你们先去看看呢?

娥眉觉得自己的血直涌上来,她感觉到芳汀要比她镇静得多,芳汀为了证明自己,不知是为了向那个老婆证明还是向娥眉证明,她是一个纯粹的单纯的老乡。只是为了单纯的老乡的情分才来这个桌子落座的,所以她现在一定要到老乡们开的美容院去。

天已经接近黄昏了,风吹来有更多的凉意,这时候,芳汀的家里一定是孤独的老公守着孤独的女儿,在明亮温馨的房子里等待妻子或妈妈的归来,而娥眉的父母也一样,担心女儿在外面受了坏人的欺骗,担心女儿会太骄傲,找不到自己爱的人。

可是她们却也许因为“饥不择食”,陷进了这番不能说破的尴尬,转悠在这冰冷的大楼里,到已经下班的美容院里,听毫不知情的别人年轻的老婆向她们介绍着商品。

娥眉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一切因为芳汀的主动,自己的被动,但事情毕竟是这样呢,怎能说没有一点点心旌摇荡呢?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芳汀的心情不好吧,可是心情不好的原因,只不过是失去了她喜欢的一个情人,难道美满的婚姻就这样不能让人满意,必须要情人的出现才能维持自己的好心情吗?还有,在娥眉想来,芳汀的老公当然是个五好男人,但是他倘若也存有跟芳汀一样的心思(这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么婚姻的要义就在于相互欺骗了。

这是多么的可怕啊!

她,向往婚姻,她这样一个单纯平凡的女孩子,美好婚姻当然是她幸福的最佳形式,可是,活生生的婚姻的本质又让她全身起了激灵,那些美好的婚姻,本质上是不是都一样呢?这是多么的没有出路!

在娥眉独自换了几部车回家的途中,她一直在流泪。她感觉到这样一个平凡的下午,让她对于整个生命的喜悦都幻灭掉了。

那个旧武警费尽心机问她要去的电话,却一直都没有打过。

这让她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病了!

责任编辑:邓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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