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刚:青溪几度到云林
青溪几度到云林
——诗集《蜗曲》简议
唐朝很美,王维很美,青溪很美,云林更美。但这一切似乎与“几度”有关,与抵达有关。如果不经过“几度”曲折的迂回,缺失抵达的勇气,那么,“云林”那般绝妙的景致也就很飘渺很遥远,与我们很难有关,“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梦境则成了奢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根本不可能存在。很美的王维也就很失望,唯美的唐朝不再召唤我们,青溪还是那条青溪,很难贴上诗意的标签。其实,大多的时候,历朝历代,“剃度”了的那伙写诗者们都在拼命营造一个诗国,这个诗国的基点应该是美,不管是语言上的意境上的形式上的,都想缀满黄金甲,都想插上孔雀的蓝翎,都想戴上镶满钻石的王冠——美得一塌糊涂、美得仿佛穿越到了古希腊鼎盛时期那般舒适。为了这个目标,他们或许会穷其一生,或许为此成为“绝唱”。可惜,当下这样的人少了些,这样的诗少了些,诗国多了些吵嚷,少了些安静;多了些轻佻,少了些敬畏;多了些粗鄙,少了些高洁;多了些梦游症患者,少了些灵魂的安妥。
尽管,时至今日,华夏,这个被称为诗歌的国度,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各种人为杜撰的诗派林立诗坛,纷纷叫板,都想做大,却很少有人喝彩,吵之者众,和之者寡,表面上热闹,骨子里冷寂。令人眼花缭乱的诗坛,叫人有些困惑。但困惑归困惑,迷茫归迷茫,在诗观上,一直以来,我还是倾向于美,倾向于那些美的物象、意象以及它所给人带来的视觉盛宴和感官愉悦。或者说更加怀念唐朝那些人和那些写诗的事儿,而不是对今天部分人写诗随意性的叫好。
我不知道《蜗曲》与它的作者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但这部《蜗曲》还是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就犹如作者本人一样,是一个实实在在真切的存在。缩在壳里探头探脑的小蜗牛,开始探察这个世界了。它好奇、新鲜、惊讶、迷乱、慌张、心跳、贪婪---它所看到的一切,已使它萌动了;当它受到惊扰,再度缩回壳里,外面的世界已成了蝉,附在了它柔软的肉体上,再也甩不掉了---满眼满脑子都是外面这个精彩的世界所带来的不安。
这也许是小蜗牛吟唱的动因,是《蜗曲》“谱成”的基调。当稚嫩、细微、率真的“蜗曲”在人们耳际回荡时,你也许感受到的不是宏大的交响曲、激荡的奏鸣曲、庄严的进行曲---只是一曲乡野小调、小县城的谣曲、追梦女子的心曲。
《蜗曲》鲜有大题材,全是娟秀的短章。作者长于对自然万物以个性解读,对生命的存在以诗意感悟。她善于撷取自然物象的碎片,然后加以“蒙太奇”式的拼接,赋予物象以意象通感的玄幻和排比,使不经意的世间万物碎片有了神性的暗寓,有了诗性的烛光。或心灵独白或哲思短语,都有意想不到的禅意,字里行间不时闪烁着智慧与哲思的光芒。比如《.致午夜吉他手》:一把吉他/你把午夜蹭的亮堂/却把来处模糊了/看不见/寂寥的奔跑/间断发生/在指尖/一缕飞向天/挂在月亮边上/镜头追踪的尽头/会有一个影子/又似曾熟悉。吉他、午夜、奔跑、指尖、月亮、影子----看似有形无形毫无关联的物象经过串联,彼此之间却有了让人颇费周折的浮想。再比如《打婵》:夜黑了/影子/在水塘里打婵/也有一些/洗澡的星星/褪去的和留下的/安歇在昨天/成了碑。这与中国书画中计白当黑的审美思维是契合的。
其实,作者贾茸诗歌的短、散淡、跳跃式组接、野野的山风意味、无羁的颠覆性、自由的想象力----都与她的经历有关,与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有关。诗是醒着的梦,是一个人的舞蹈、写照,这在她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她出生于陇东黄土高原沟梁塬峁区庆城县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或许多的是七沟八梁一面坡,多的是黄茫茫的山、光秃秃的峁、玩尿泥的“秃葫芦”们,可也有小溪小河及春风漫过、欢笑的野花闲草在狂野里疯长和母亲的偎依。梨树在春风里巧笑含春/墙边的芍药/刚从襁褓中睡醒/透着乳香/母亲把我的乳名/吟成了长调/在饭香和炊烟里/淡蓝。
在大野里奔跑惯了的小女孩,养成了野性、率真、质朴的个性;而玩累了的她也爱枕着臂弯,数着穹空里的星星,傻傻的做梦----那就是又朝一日,驾着蝴蝶的翅膀,飞出大山,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无眠的夜晚/为何如此透亮/它该是/种植了多少颗星星呀/眨眼的瞬间/又开启了/多少无眠人对梦的渴望/冥冥之中/我随你远航。
贾茸竟然做到了。山里的孩子要走出大山,那就是苦读。粗粝的黄土打磨了她的韧性、不屈;秀逸的泉水也赋予了她的灵性、聪颍。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四年的综合科目学习,使她的综合素质得到极大提高。山外的世界,在她看来,什么都是新鲜,什么都是好奇。她不愿放弃任何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涉猎很广泛,文学、书画、音乐、舞蹈、主持、朗诵均有修习,成了学校的文艺骨干。毕业后,被分配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每一个女孩都曾有过花季雨季,每一个女孩都会在成长的旅途中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在心房里珍藏起点点滴滴的故事。初到凤城(庆城县俗名)工作的她,倏忽被城市多彩的生活触动了(这于她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山里女孩来说),五彩缤纷的山外世界让她惊讶。她要尽快适应这种生活,使自己成为城市的一分子,活出自己的精彩和美丽。惊心的碰触/灼热了小心脏/叮叮咚咚/窗外的云/明晰你走进的方向/挽着你牵着它/许一片天的蔚蓝/诉说飞的渴望(《许一片天的蔚蓝》)。
或许缘于爱好的广泛,多才多艺的她,于她的开朗个性来说是个好事。进城后,她热衷于参加校内校外的文艺活动,当主持人、朗诵者;写剧本参演影视剧;热心公益事业,义务写一些快板词、歌词、朗诵诗、小品、相声等本子,用于演出,助推募捐活动。往往这些活动,她都能得心应手的完成所承担的任务。她也是个节奏很快的人,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向着自己理想的“乌托邦”迈进。特别要提的一点是,在如此繁忙的生命册里,她始终没有忘记,写上诗歌的内容。贾茸不是个把自己看得很高的人,非要成为“缪斯”,或者桂冠诗人,她只是想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里涂上一抹红晕、一丝橙色、一束闪电,愉悦了自己,亮丽了别人,丰盈了生活。朝阳/褪尽了绯红/挂在窗边窃窃私语/惊落了一个梦/啊......哈....../女人伸了个懒腰/抖尽一身慵懒/疾步迎出门去/女人沉浸中/阳光洒在身上/女人思量/红日 东方 梦《红日 东方 梦》。
李致博先生的评论文章《燕语莺声,把日子过成了诗》中,引用了贾茸“把日子过成了诗”一句。是的,从当初那个乘上隐形的翅膀爱做梦的女孩,到一个被人间烟火熏染久了的小妇人,已贴上了一丝人生不易的痕迹,但这于她来说,不等于每天在学校、家、孩子之间奔忙,平庸的生活已然变得索然无味,毫无光鲜,这反而使她变得更为成熟、睿智、敏感、诗性。她变换了方式,寻另一种活法。在平庸中寻找不平庸,在平常中寻找不平常,在一地鸡毛中寻找金色的羽毛......有谁说过,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的眼睛,她这双发现的眼睛,还真把司空见惯了的一声叹息的日子过成了诗,一下子使人生和平凡的日子增色不少。
书读得多了,也曾经在唐诗宋词里倘徉、在晚清民国的笔记小说里漫步,她也想做唐诗宋词里的婉约清奇女子,做晚清民国笔记小说里凄美侠烈的女子,做黑白片中老上海滩上的时尚优雅女子......但幻想与现实,其实有很大距离。现在,梦醒了,把日子过成诗,未尝不好,只能说幻想中的女人对现实悟出了真意。比如《晨起烙饼记》:一群白色的精灵/一场久违的甘霖/不期而遇/兴冲冲的跳进去湿了身/这上天的使者/愈加猛烈地倾下来/唰唰唰/它们欢呼雀跃的拥在一起/越来越紧/啊 这群白色的精灵/眼前一滩圣水/波光粼粼之诱人/一颗颗/神奇向往的心在涌动。连烙饼这样简单的烹饪,也赋予了灵光和活泛。
由此,生活中诗意的东西就多了。比如《暑之作》:这暑气/硬硬恋上大地/和人们额头上的汗珠/婵儿停止吵闹/枝头上/零散的几只鸟儿/耷拉脑袋/有气无力的/诉说酷暑的狰狞/草叶被施了魔法/异常软弱/泛黄的脸/使夏日忍不住/窃笑/猫狗伸长舌头/耽于幻想/风儿怎么抚摸/雨儿怎么临幸/或者主人/怎么/将他们驱进水牢/而暑气/没有一丝孱弱/绷紧的弦/像举着烙铁的艳阳/熨得/水鸟和猫狗/更加/六神无主/更加/欲哭无泪。“而暑气......像举着烙铁的艳阳......”,这比喻是多么的贴切,使每个夏日人们都能经历的暑热有了黑色幽默的表述。她写小县城老巷子:沿着春天的路徑/去探寻冬/让蝴蝶和蝉鸣/合奏/ 仲夏/伸卷的狗尾巴/被老槐树枝头的雀巢/掩藏/老太太呼呼的蒲扇/和没完没了的古今/让北风一夜之间/没收/年轮刻进皱纹里/填满了/记忆/走来的这道风景/重新驻足/风带走了一些/事物/留下的就落了户/成了碑.“留下的就落了户/成了碑。”一个古老的记忆,一个儿时的镜头,在意象里定格了。
贾茸也一直在寻找宁静,虽是无意,却成风景。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是赋予花草以禅意。贾茸的部分诗,赋予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以诗性。她有意捕捉身边的物象,比如梅兰竹菊杏花桃花之类的花花草草,有燕子、老牛、猫狗之类的动物,有雪和月,晴和雨,夜与昼,有暑热,有秋寒,有春风等自然现象。她的可取之处在于对身边的事物以诗性解读,给一朵花、一滴水、一棵草、一只鸟以生命以思想。在《暑之趣》里,她写到:风里带着一丝燥热/和几声蝉鸣/夏来了/这热情的精灵/会意了农人的小心思/在瞬间爬上了庭院/再悄然蔓延田园/翠绿的黄瓜/刚跃上枝丫的青椒/扯着新栽的豆荚/踮起脚尖/使劲张望/羞红脸的番茄/呢喃私语/那夏日/拂过的一片绿荫/和走过的一抹红晕/依然清晰。一幅宁静、诙谐、有趣的田园画跃然纸上。
贾蓉的诗,在句式上有宋词长短句的影子,在内容上流淌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无论是印象之内还是物象之外,她丰盈的想象力以及对古典诗歌的结合,如云中的月光若隐若现地照耀。在这首《腾出一双手》中,或许能看出一丝端倪。放慢生活的辘轳/腾出一双手/总会有时光滞留/当左手抚摸过右手/几个闪光的词/在爱的沉浮里温存/切可唾手倚栏听雨/独酌疏漏的风景/这边意正浓。
享利·梭罗曾在《瓦尔登湖》中有过这样一段文字:“我耕作这片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耕耘了他这个人,我这样品尝耕种的快乐之后,挥后离去,让他继续种下去……”。是的,贾茸正是利用把日子过成了诗,在茶余饭后工作之余,耕作自己的诗歌田园。在她的目光所能触及的,在她的心灵所能包容的,在她的灵魂所能感应的世界里,她耕种了诗歌,也用多情而灵动的笔调耕种着自己平凡的人生,这在生命的存在意义上,有了更深一层的诠释。
在《蜗曲》中,有些诗还略嫌稚嫩,有些句子的意象表述还有待商榷,但这不影响诗集的整体效果。不管怎么说,《蜗曲》还是如期而至了,已发出了奏鸣,其细微的声响,已渐次扩散开来。或许它深情的歌唱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一些亮色和诗意,给庆阳诗坛带来新的力量与活力。能够让诗歌的薪火相传下去,这才是我们最期许的。
前面,我对整个诗坛颇有微词,但也幸喜地看到,包括贾茸在内的庆阳一部分80、90后青年诗人,坚守传统的诗歌精神,结合中西诗歌的唯美经典,正在向诗歌的真、纯、美的方向努力,没有受诗歌的“去高雅化”而流于“口语化”影响,这是难得的,是诗歌的希望。
“云林”很美,还是祝愿贾茸一拨青年诗人背着李杜的行囊,驾着兰波的“醉舟”沿着“青溪”顺水而上,躲过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经过“几度”迂回奋进,抵达诗歌最美的“云林”境界。
2018.11.17于西峰怡兴斋
作者简介:
侯永刚,笔名朝歌,甘肃庆阳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庆阳市作协副主席,中国创新文学网编辑部驻庆阳市特别代表。已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出版文学专著五部。获国内报告文学奖6次,获中国当代小说奖、新疆首届西部文学奖及甘肃省第四、第六届黄河文学奖,获庆阳市“五个一工程”工程奖暨李梦阳文艺奖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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