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银杏万年果
从叠翠兰亭往上,在黄岩方向约七、八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个趴坡村。村里人家散落在青山绿树掩映的山坡上。那个叫柑子山的村组,有不少古树,青枫、草果、银杏,随便逮到一棵,都是几百年上千年。
李家门口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不知道有几千年了。八十五岁的李家老爷爷,三、四岁的印象里,就有这么大了。那时,树高三十多米,主干直径约两米,大概六、七人才能合抱。每到夏天,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直冲云天。老人也说不出这棵银杏来自何处,哪朝哪代何人所栽,抑或本来就是风吹来的一粒种子,或者飞鸟从天掉落的一粒粪便。等到长大成树,一到深秋,满树金黄,满地灿烂。于是,最初的主人在此建屋定居时,便特意留下了它,将房屋倚山而建,并根据这棵银杏的位置,砌墙定坎,确立禾堂坪的边线。从此,无论朝代更迭,房屋易主,它都风雨无阻地矗立在空坪的左前方,村路的坎墙边,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是一棵顽强到惊人的神奇的树。之前的百千劫中,经历了什么,我们无从考证。但近一百多年里,就经历了雷电、火烧、狂风等数次大难。
咸丰年间,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从天空撕开一条口子,像银河决堤冲出的一股白色瀑流,又像是盘古举起的一把银色巨斧,朝着古树直劈下来。接着,一声巨雷炸响在山间——银杏树的主干从三米处被劈成两半,瞬间,枝条便燃烧起来。可老树屹立不倒!直到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燃烧着的无数火焰。这棵树的树心被烧焦,低处的枝条被烧黄,劈开的裂缝处、小孩可以对穿而过。但是,它活了下来!枝叶从两边继续发展,越长越粗壮。
俗话说树大招风,更大的树自然就招雷电。这让我想起了鸭屎木的传说。据说,原来的鸭屎木长得飞快,长到一定年纪,刷刷刷地,也是直冲霄汉。天帝一看,这鸭屎木太吓人了,再长下去,岂不是要捅破天庭?于是,他用手一压,将鸭屎木压回地面。从此,鸭屎木再也长不大,最高不过一两米。因此,谁家老屋还有鸭屎木屋柱,那可是很珍贵的镇宅之宝。那么粗的鸭屎木,防虫防腐防鼠咬,几百年,历久弥新。
三十多米的银杏树,是个什么姿态,我实在想象不出。也许,它真的威胁到了天庭的楼板,雷公电母才将它击穿?
这里的屋场,原是周姓人家居住。周家是个大户,家财万贯。兄弟三人,一个住在别处,一个就在下面不远的古井边,最小的住在此处。但谁也说不清楚,周家是怎么在突然之间破败衰亡的,留给后人的是像谜一样的只字传奇。剩下凋敝的老屋,一任风吹雨打,虫咬鼠钻。还有这棵千年银杏,忠实地守护着这破梁残栋,和这一方寂寥的青山。
李先治的爷爷,从石门讨米来到此处。见这里树木葱茏,山绿泉清,老屋虽然破败,但屋场是现成的。屋前山湾,稻田片片;坡上可以种玉米,种蔬菜。尤其这棵巨大的银杏树,满树金片,像神一样的守护一方。于是,在此落脚生根。又开垦出了几层梯田,几坡菜地。到李先治这里,李家来此已经三代。重建了三栋木屋,现和两个堂叔同住在这个小院落里。只有这棵银杏树,任尔李来周去,风雨雷电,依然枝繁叶茂,蓬蓬勃勃。
到了1966年,正值“破四旧”的运动时期。毛主席号召,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其中就有一条,“消灭古树”。恰好银杏树的树洞里生出了许多蚂蚁,工作队便驻扎到了李家。那时,李先治还没出生,他的大堂叔也才19岁。工作队在雷劈电烧过的树心空处,点起一堆柴火。很快,火焰燃烧到了树枝,接着,树身也烧起来了。冲天的大火映红了李家窗户,映红了禾堂坪的上空。直到晚饭后,李家人用木桶打水,才将火扑灭。树心烧空了,烧出一块空地来。主枝烧残了,碗口粗的枝条烧断无数根。这下,李家以为,这棵千年银杏,终于断送在他们手里了。谁知,第二年的春天,老枝又发新芽了,满树又长出了新的叶片。
千年老树,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活的时间久了,经历的劫难自然也就多了。1976年的6月,一场大风终于将这位老人吹倒。也许是受西北太平洋的台风影响,那一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飓风掀起屋顶的杉木皮乱飞,刮得银杏巨大的树干左右摇晃。大人都去山下赶集了,只有李家奶奶带着几个小孙子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中午时分,原本烧空了心的千年银杏轰然倒下,倒向路边,压坏了一大片禾苗,震碎了几层田坎。狂风过后,赶集回来的人走到草果树下,突然感觉前方亮堂了,天空开阔了。大家抬头仔细一望:啊,银杏树不见了!他们快步走到家门口,只见一条绿色巨龙横路而卧,树尖断成几节,甩出十米以外,震碎的枝叶堆满稻田。禾堂坪里的老银杏,只剩下三米来高的空心“枯”干,几裂几开。中间空处,可以摆上一张小圆桌。小孩可以从这边裂口处穿过,进入树心玩耍,然后从那边裂口处爬出。看起来,活像一个有着几块尖短板的、裂了缝的灰色大木桶。左右两边的树皮相对完整,又像是两个巨型的括号。括号上头还幸存一些碗口粗的枝条。
兄弟们心有余悸:要是面向房屋倒下怎么办?继而叹息:怎么就倒了呢?虽然大火烧空了,但毕竟是那么大的一棵古树啊!唉,真是可惜了!
倒是倒了,然而,像凤凰涅槃一样,新的一年里,这空心的两边树皮上,又长出了新的枝条。
一年一年地修复,逐年逐年地生长。散状生,成簇生,千条万条地枝叶互生,如今,仅靠两边树皮长出的枝条,又已长到十七八米。满树虬枝盘旋,繁繁密密,绿意葱茏,生机盎然,枝叶团团如巨伞。树冠最宽处,直径达到十五六米。大的枝条也粗如屋柱。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它是一棵没有主干的树。裂口处可以望见,树皮里层,52年前烧焦的炭迹仍在,就像去年才烧过的一样。
唐僧取经,历尽九九八十一难;释迦牟尼成佛,历经百千万亿劫数。世界上很多伟大人物的一生,都是历经磨难的一生。但他们顽强地战斗,与苦难战斗,与命运战斗,背负着人生苦难的重荷一步步地慢慢向前,一直坚持到最后。所以,他们走得最久,走得最远。万物都有灵,万物都一样,这棵千年的银杏树,也是历尽劫难,饱受苦厄,方能具备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如此充足的生命能量。像一位掉光了牙的沧桑老人,见证着人间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千年之后,依然神一样的守望着这一片青山,守护着李家子孙。
唏嘘之余,摆一张旧长椅,坐在银杏树下,就这么靠着,闭上眼睛,听着微风拂过脸庞,好有感觉。心想着,等到深秋时节,当满树的金黄亮瞎山坡,满地的璀璨铺成厚厚的圆毯,再来树下摆几个诗意的、文艺的造型,以表达这个季节的落寞。每到银杏叶黄的时候,这棵巨大的古树,满身金光闪烁,矗立在漫山的迷彩中,引来无数的游客惊叹。据说,一到周末,来此参观的游客每天都有数百人,最多的一天达到一千多。他们挤挤密密地布满了整个禾堂坪,挤满了村路、田坎边。人海,神树和硕大的金毯,多么壮观的画面!
山风袭袭,风吹叶动,果子纷纷,落在地上“啪啪”地响。偌大的一棵古树,该有多少果子坠落?却从来没有一棵银杏果打在人的头上。李家人都说,这也是千年银杏的神奇之处,就像当年,树倒路上、不砸房屋不伤人一样。
说到神奇处,还有一件事。大概树活久了,都会成精。李先治的爷爷,在银杏树下的坎墙上,搭了一个奉敬树神的土地庙。有一次,李爷爷准备去放羊。羊赶出来后,有一只跑过银杏树,踩到了土地庙的瓦上。几片青瓦因承受不住而塌下,摔碎了。立刻,那只羊像瞎了一样乱撞起来,厉声尖叫着,像肚子痛却叫不出疼的孩子在地上打着滚,哭喊着。一会儿,便躺在地上不动了,张着嘴巴呻吟,最后死去。李先治一再强调:这是真实的,大树真的很神奇!
李家的禾堂坪边,用雕刻了斜纹的大块青石板砌了一线。站在银杏树下,踩在青石板上,四处眺望:好开阔的视野!远远的青山,连成一片,高与天齐,山脊线好像画出了天的一条边。陇里的稻田,虽然小丘,却也一层一层,一湾一湾,正值稻子金黄,衬在漫山的浓绿之间,特别的绚烂,也特别的扎眼。山下不远处,就是叠翠兰亭的徽式建筑群所在。我们从叠翠兰亭走村路上来,车开了十多分钟。据徐仙兰老总说,他们马上要修一条游步道,从叠翠兰亭直接上来。这样,散散步,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银杏树下。她还要自己出资,把这周围的农家,装修成民宿村,与叠翠兰亭连成一片,建一个集餐饮、民宿、健康养生、游泳、温泉等为一体的旅游农庄基地。
看着这满目青山,想着这一路没有半块因开发而露出的黄土,没有任何因开发而生出的违和建筑,听着她对养生谷的介绍,无意流露出的对生态的重视,不由得心生敬意。我虽然是个小老百姓,我的忧国忧民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我是个地球人,我是个读书人,我有我的良知。每每看到全国各地大景小点,为了利益,大肆挖掘、修建,以及当今危机重重的环境污染,就痛心疾首,就想呼喊。而且,徐总的规划,还让人欣慰与期待。她的远景,留住了当地的农民。农民不需要远离家园,抛弃祖业,去城里背上买房的大山,与城里人争抢饭碗。毕竟,土地,才是农民活命的根。
老奶奶在捡银杏果,捡满一捧便放进竹篮。一颗一颗,一篮一篮,金黄色,像枇杷,像李子。当然,没见过这么黄的李子。听文友们说,银杏一身都是宝,银杏果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但不能多吃,不能生食。百度得知,原来银杏还是几亿年前遗留下来的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和它同纲的所有其他植物皆已灭绝,只有银杏存活了下来,因此被称作植物界中的“长寿树”“活化石”。
这千年的银杏万年的果啊!
【责任编辑:王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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