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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深处

来源:原创 作者:熊佳林 时间:2018-05-25

塘   火

好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燃在堂屋中的火了。

从山上拾来的干柴、干枯的枞树枝占据着屋子的一半,有些过冬的小虫藏在柴枝中,人们抽动柴枝的手触动了他们安静的梦,被打扰的虫儿潜入柴枝的更深处,带着深深的委屈轻轻鸣叫。靠着墙的另一侧燃着一堆柴火,人们围坐着取暖,柴火生生不息,仿佛已在此燃烧了多少无声无息的时日。在这静静的山林中,时光像是满山白花花的花岗石,是可以随手堆砌或丢弃的。

柴火熊熊而燃,在它的上方,从屋顶上垂下一个长长的铁钩,铁杆早被烟火熏得黑灰重重,铁钩的下端钩着一个老铜壶,像一个过了季而变得苍老、坚硬的老瓜。铜壶同样漆黑如炭,柳儿说,这个铜壶都用了上百年。一百多年的光阴就在老壶的开开合合中这么溜走了。柴火因为两根粗枝的加盟而旺盛,铜壶隔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汩汩向外冒热气,一家人喝的茶水,夜间洗脸、洗脚的水,都由这个老壶源源不断地供应。

随着夜色的降临,柴火变得越来越光亮,人们搬过来坚实的木椅子,椅子在屁股底下吱吱作响,椅柄被众多的手摸来摸去,油光发亮。人们围着火吃瓜子、花生,壳都扔进了火里,很多残剩的物品都被丢进了火里、炭化,不留痕迹,火让一切变得单纯、洁净。围着暖暖的火,顿时有了困意,柴火时而会轻轻地爆响,那是在燃烧过程中遇到了一个树的结疤,触动了树的往事。坐落在山林中的屋子,只听得到这一点寂寂的声响,人往往会和心事一起,在冬夜的深潭里沉寂。

在铁钩上方的一侧墙壁上,还挂着一大片黑乎乎的熏肉,一只干瘪的鸭子伸长着无辜的脖子,还有一些羊肉,大半条狗腿,更多的是过年时节自家杀猪肉。肉的色彩和纹理已分辨不清,只有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它,或许能回忆起那一年的春季一场有趣的狩猎,满满的半壁的腊肉,意味着一个冬季的富足,在春天来临之前,随时都可以围着塘火,缓缓渡过,虽然还有一个长长的冬天守侯,可心里觉得安定得很。

晚   饭

晚饭和夜色一样,在山村早早来临。

所有的人都参与过来,人,哭叫着的漂亮孩子,猫、狗,随时走进来的客人。

那是一条纯黑色的狗,有着温顺而柔和的眼睛,在你啃着骨头的时候,它在离你半米的地方,歪着脑袋、略有所思地看着你,眼神里流露着期盼与耐心的等待。或者,它在桌底缓慢地钻来钻去,摇动着毛乎乎的尾巴从桌子边沿露出来。它的淳厚和从容,基本承担了一顿晚饭后的地面清洁工作,米粒、骨头、孩子掉下来的食物等等。

猫则要精明多了,它在黑暗里眨动着不怀好意的绿眼,在餐桌的周围跳动着出现,像是一个专乘人不注意的时候的偷食者,它也许能在孩子的碗里抢到食物吧?孩子哭着闹着,胡乱地吃了些汤饭,这些乡村里天然、粗糙的食物,却把他养得粉雕玉琢,结实得像一只小兽。

除了平常的菜,桌子中央摆着一个小火锅。这是真正原味的火锅,几块塘火中最旺的木炭被挑选出来,放在锅底,小锅里的菜便于塘火上的老壶一般冒着气泡,青菜在热汤里浸一下,就可以吃,不知不觉中,在一桌人的努力下,大半桶青菜消失了。

主人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情谊,不会用言语,却从竹竿上取下腊羊肉,厚厚地切了一大块,和着红薯皮粉满满地煮了一大缸子,热汤上漂洒着从院子里摘来的葱花,尝一口,咸咸的香。主人话不多,却在饭前满满地给我盛了一大碗汤肉。腊肉渗透了树木的香味,那些树木里饱含了春天的汁水,夏天的阳光,秋天的霜冻,它们在冬天塘火的燃烧中释放,位于火堆上方新鲜的肉块渐渐吸收了四季的精华,那些枞树叶、松枝、茅草的生命,统统依附在腊肉上。

晚饭吃完,屋里的电灯也亮了。捧上一杯热茶,人们又开始琢磨着如何渡过漫漫长夜了。

山中时日

在柳儿的家里,靠墙站着一只古老的红漆衣柜,红色已经陈旧且剥落,这是柳儿母亲陪嫁里的柜子,它在此静静地过了几十年,忠实地陪伴着一个乡材女人的大半程人生。柜门上写着毛泽东的柳体书法“杨柳飞扬直上重宵九”。柳儿的名字就是从此得来。二十多年前,年轻的父母得了第一个女儿,可能一抬眼,就看到了衣柜上的这一行诗语,女儿的名字便信手拈来。

时光在屋子里的老家具上静止,从屋后门沿着山路悄悄溜走。山路上有着大片大片的黑色、白色的云母片,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像是遗落在地的珍宝。树林里的草都枯了,松树还是青绿的,地面上铺满了松针叶、纵树的干枝。在山顶上寂寂地坐了一会,有些冷,点燃了一大堆火。火点起后,我们开始四处拾柴,来维持火堆生命的延续。干枯的纵树枝厚厚地铺在树林的枯草上。有一种称为“臭芝麻”的蒿草,个子高高,轻轻一搅就拆断,燃起来也特别快。山坡上有几根粗大的松枝,拖过来放在火堆上燃着。在火光中,我看到了快落山的夕阳,芦苇的影子映着夕阳晃动。

香菜种在半山上,要背着锄头去挖。香菜紧伏在地面上,矮矮地一层,要先用锄头把地皮挖起来,再提起香菜的茎,把泥土甩下去。在山村里,这一点是奢侈的,坏了一点的菜叶被扔掉,白菜刚长出头,就被摘下来,没有人把它当回事,因为只要种子洒下去,肥料洒上去,它还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各种各样的青菜在地头自由生长,没有人把它当一回事。

山上有一些开掘过后的洞穴,有的很深,这些洞穴左右分叉。山上产的一种石头,是制做瓷砖的材料。它们从山的心脏里被挖出来,一车一车地运往山外。柳儿的父亲就是以此为生。

对面山脚便是一幢豪宅,依山而建,占大半个山脚,像是一个君王的城堡,从那里飘来细细的乐声。在山村,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自己的君王。柳儿说,这边几个山头是属于她们家的,那边的几座,是她伯伯家的。坐在山头的地皮上,有一个无限的空间。山连绵不断,山路在山脚下无边无际地延伸,听说,过了山下的那个路口,就到了南江桥。过了南江桥,就到了江西,不再在湖南的省界之内了。

山里的人

静静的山林里有什么呢?村民骁勇、无畏,有一股蛮劲。连绵不断的山脉使之有几分传奇色彩。

这里是山村深处,从平江县城到村里,中巴车要开一个多小时,途中还有经过九曲回旋、异常险峻的“湘北第一关”,车近此关,温和的山脉变得凌厉,有了几分萧杀之气,第一次坐车过此关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而过了此关,山谷豁然开朗,良田、村落,一派田园风光。

邻县地都传闻,每逢年关,从全国各地开车回乡过年的平江老板特别多,其中还不乏价值不菲的名车,平江的小小县城因为这些车辆的加入而变得拥挤不堪。平江人背负希望远离故土,在故乡之外的地方摸爬滚打,无所畏惧,或许是大山造就了当地人敢拼、敢闯的性格罢。

山村月夜

夜深,清冷的月光散在山村寂静的路上,空气十分的清凌冷冽,没有一丝杂质。月亮仿佛满怀心事,在天幕慢慢地渡步。

山村的夜里静悄悄,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干,人们围着炉火打牌、买码。买码像瘟疫一样在山村间悄悄漫延。在进村的时候,“严禁买码”的标语用白颜料写在田埂上,可依然没有用。不只是在乡村,不只是在平江,今年回乡从长沙回来的路上,一路的乡镇都写着类似的标语,一年的离别,可见买码之风在乡间何等盛行,这也是今年回乡看到最大的变化吧。一个特码出来,牵动着乡村的千家万户的喜怒哀愁,无论是中码之后的欣喜,还是没中后的悔恨叹息,都使这个阴冷的冬天,增添了几分阴沉的气息。它的诱惑是一种巨大、无形的引力,在散漫的乡间,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它更有力量。

西边厢房的最深处,有一张大床,挂着沉沉的方帐,柳儿从小就在这张床上睡。小时候,在坪里乘凉,夜深了,柳儿装作睡着,慈爱的父亲把她轻轻地抱回这张床上,轻轻地用蒲扇赶出帐中的蚊子,再把帐子严严合拢。那都是属于老床年轮里的往事。

在这张古老的床上,躺在一个人的往日与现在之间。床有点老,棉絮也有点老,床单下从前是铺着稻草,现在是棉花,都是在地头上吸收了阳光雨露生长出来的植物,我们在冬夜里潜伏在其间。经历了多少世事,多少山外的繁杂事物,柳儿又回到了这张童年的床上。一切都变了,又仿佛没有变,只有时光悄悄溜走。生命回到最初的原始,那些快乐的事不快的事,爱过的人牵挂的人,或许都可以忘记,可以不再萦绕在心间。柳儿悄悄地点燃一支烟,把烟灰掸在空的烟盒里,一支烟抽完,夜的帷幕也在满足中落下了。

柳儿的母亲在整理着塑料袋子,息息嗦嗦地发出响声,她从墙上摘下一大挂腊肉,从木柜的蛇皮袋里掏出皮粉,装进塑料袋里,给我明天带下山去。明天一早,我就将坐车去平江县城。而县城里,还有炒米花、酱豆腐干子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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