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波（短篇小说）
风 波
口邓复华
一
赵一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新近更换的双模手机显示，对方拨打的是他在省城的手机号码。由于职业缘故，他频繁奔波于省城和江汉市两地，属地省城和本市的两个手机号码每日几乎铃声不断。也许不想因无谓的电话而付电话漫游费，或许为了此时难得的心境不愿被无端的干扰，他本能地按了拒接键。铃声数次不断响起，他数次拒绝接听。——就象一个紧追不放的幽灵，手机铃声连续响个不停，看来，非得让机主接听不可。
“一民，你刚才和哪些人在一起？是不是把他们带到电视台去了？”手机里传出的是一个急促而焦躁的男声。由于近日从各方面不断得到关于同一人的消息，他对此人本已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而深刻。对方虽然未通报姓名，但他很快意识到来电者正是此人。手机听筒里好象是在进一步提示，“伙计，想想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敲打我呢？”
——消息怎么传得如此之快？刚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刚刚步入城中河畔的人行道，他就被春华综合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舒浦给盯上了。舒浦作为江汉市本年度十大经济人物候选人，近期成为当地媒体追逐的焦点。赵一民陪讨债人到电视台之事，肯定是有人及时向他告了密。这些搞电视的人，一旦收了企业的钱，收了颁奖活动的承办费，就好象把自己卖给了企业，卖给了老板个人，忠心耿耿地甚至毫无原则地为他们服务，真有点“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意味。赵一民因此愤然不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为了金钱和利益，一些人什么人都是可以出卖，什么低俗的事情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当然，电视台的人也许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们之所以及时地向舒浦通报信息，可能只是希望舒浦能够尽快采取补救措施，确保这次颁奖活动能够顺利地进行。赵一民想。
这里是江汉市城区中心地带，虽是冬日时光，悠悠风神河畔，却是和风习习，温暖如春。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人们，和着早春的脚步，来去匆匆。好久没有在这里散步了，这里的一切仍然是那么的亲切和温馨，他有一种格外清新的感觉，他悠然地欣赏着人工河畔的景色。现在也是都市人的收获季节，收获时期也是社会矛盾和问题暴露的高峰期。这次他从省城一回到江汉市，就不断地有人向他反映有关情况，一些靠走黑道和红道都难以搞掂的事情，往往都集中到他这里来了。这些人出于无奈，几经周折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最后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他这个无多大能耐的新闻工作者身上。几天来，他接连不断地被一拨又一拨的人团团地围住，就好象演艺明星被盲目的追星族层层包围一样。由于各类社会问题和矛盾错综复杂，他也是无力回天。他深知自己不是什么黑脸包公，也没有多大的能耐，不可能包打天下。但为了不使人们太失望，他就象一个信访工作者一样，对来访者一一进行安慰和安抚。上午连续应付完几桩棘手的事情，终于争脱了一帮子人的纠缠，总算可以喘口气，汇入河边人行道上的人流，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沿河大道上的人流和车流，就象两条平行直线，永远无法相交。横跨两岸的旱桥上，醒目的横幅映入眼帘，由于被雨水冲刷，红布横幅有些明显的退色，字迹有些模糊，但“人人都是城市风景，个个都是文明使者”的白色字迹仍然依稀可见。这是江汉市刚刚迎接全国文明城市检查留下的痕迹。舒浦的电话，尤如这退色的痕迹，让他自然联想起几天前他们见面时的情景。他为舒浦的变化感叹不已。多年生意场的历练，舒浦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热情奔放富有激情的舒浦了。他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舒浦自我感觉良好，商人气息十足，势利、世故而且冷漠，整个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
一想到舒浦的势利和冷漠，赵一民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模仿着舒浦的腔调，慢条斯理地卖起了关子：“我从省城回来以后，一直很忙，每天找我的人很多，一拨接着一拨的。今天上午就接待了三拨人，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拨？”
“就是那群一起向我讨债的个体户！”舒浦的语气中根本没有那种债权人被蹊弄的被动和尴尬，相反表露出一种“欠债就是是老爷”的理直气壮的阳刚之气。
“快到年关了，欠人家的钱就尽快偿还嘛！何必要搞得人家上门讨要呢？”赵一民为那些要不到债的个体户叫屈。他十分同情这些靠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而被称之为“讨生活”的人们。这些人每天推上一辆破旧的小板车，靠沿街卖点饮料、副食品之类的小商品赚点小钱，还成天被城管人员追赶得东躲西藏。他们这样不分昼夜地奔波，不但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要供一到两个甚至三个以上的孩子上学读书，的确很不容易。他们有时也向春华公司这样的企业提供一点货源，可是货款难要，欠帐累积起来长时间难以结清。现在春华公司故意拖欠他们的债务不还，等于是在克扣他们的口粮，——他们的年关怎么过？
“那么多人一共加起来那么多钱，我们一下子还得起吗？”舒浦在电话中叫苦。
······
二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妻子已下班回家。一推门，从厨房飘逸出来的油烟夹杂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厨房的抽油机坏了几天了，妻子每天都在埋怨他不能抽出点时间修理一下。他实在太忙太累了。刚才，那帮讨债的个体户邀请他一起到附近的酒店吃饭、喝酒，他婉拒了。这样的酒，这样的饭，无论如何他是喝不进、吃不下的。更何况他近年来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在外面应酬吃饭。他给自己定的规柜是，不接受任何当事人的吃请。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多么的廉洁和清高，而是认为跟人家办点事情，有时只是举手之劳，在酒店吃饭往往要花上几百元钱，不值得，也没有必要。况且在外吃饭特别浪费时间，喝酒时言不由衷的应酬实在令人身心疲惫。为了不驳这帮个体户的面子，他只好说，你们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快过年了，债又没能要回来，我怎能忍心吃你们的呢？
妻子是了解他的，只要早上一忙乎，就顾不上吃早餐，或者忘了吃早餐。事实上，他已形成的不吃早餐的习惯。在医院工作的妻子一再强调早餐的重要，说无论如何得吃早餐，而且早餐必须吃好。她还拿出科学依据说，一个人一天所需的热量一半来自早餐。可是，妻子的话他总是不以为然，他仍然是我行我素。此刻，没吃早餐的他，终于感觉肚子在闹革命了，应该好好地吃一顿午餐了。刚在餐桌前坐定，舒浦的电话又追打进来了，问他吃过午饭没有，如果没吃，可以一起在外面共进午餐。
他信口回答，不用了，此时正在家里吃饭哩！
舒浦突然的热情，使他联想起几天前在舒浦那里受到的冷遇。可以说，有生以来他从未受过此类冷遇。事情过去几天了，本来渐渐淡忘了的，现在又因舒浦的电话而引发记忆。他继而冷冷地说：谢谢你，我不习惯在外面吃饭，更不想吃你舒总经理的饭，你的饭还是留着象刘副秘书长这样的政府官员去吃吧！
舒浦听出了赵一民的说话的味道，在电话中连声说道：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了，前天，你到我那里，我对你不热情，这是我的过错，我诚恳地向你道歉！我向你检讨！！现在，无论如何，请你看在我们十几年兄弟交情的份上，一定帮助我设法把这件事摆平，把那帮子人稳住，千万不能让他们在直播颁奖晚会实况时去电视台闹事。
真象舒浦所言，他们是十几年的兄弟吗？十几年前，他们从不同的学校毕业，同时分配在本市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工厂，他俩是同乡，因而走得很近。工余时间，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侃大山，初出茅庐的他俩，一起探讨社会和人生，憧憬美好未来。赵一民性情内向，舒浦略显外露张扬，虽然性格有所不同，但无碍俩人相处，他们优势互补、相得益彰，亲热得象一对亲兄弟，令一同进厂的青工羡慕。那段纯真的友谊伴随他们渡过了寂寞、清贫的单身时光。舒浦结婚时，由于经济上拮据，没有请任何人喝喜酒，只是由赵一民一起张罗着，将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引领到邻近单位一个职工食堂餐厅，发了一些糖果，开了一场小型舞会。后来，工厂因经营管理不善而破产，他们各奔东西，各自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谋生之道。
舒浦对这段过去的时光感受如何，赵一民不得而知。但赵一民时常忆起那段日子，那是一段物质虽然贫乏，但精神上富有的难忘岁月。在他心中，那是他们纯真学生生活的一段延伸。
就象赵一民了解舒浦一样，对于赵一民，舒浦也是了如指掌的。赵一民书生意气浓，性格耿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要说服他为自己办实事，应该拿出一点具体的措施。电话不知不觉通了半个多小时。舒浦一再表示，可以先考虑偿还其中的牵头闹事的人的债务。他还强调说，谁和你关系好，谁是你的铁哥儿们，就首先考虑偿还他的债。他恳切地说，下午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在那里等候你！
赵一民似乎接受了他的求情，说，我可以试着帮助做做这些人的工作，不过，这些人，每个人都是一大家子人，要钱吃饭，天经地义，他们就指望着这么点钱过年，现在逼得他们走途无路，才有如此的过急行动，我怎能阻挡得了呢？如果一定要我做好他们的工作，前提是你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解决欠债问题。
舒浦在电话中继续央求道，不是试试，而是一定要想办法稳住他们！而且只有你才能够稳得住他们！——他现在简直把他看成是那些个体户集体讨债闹事的组织者了，认为只要他不出面组织，这帮子人就掀不起大浪来。他甚至还认为，这些人很有可能都是他赵一民雇用的，是故意和他作对的。这正是拖欠债务不还的春华公司总经理舒浦此时的心态和心理。
三
一个人，即便是一个牛气嗡嗡的人，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威胁，需要求助于人的时候，其表现往往也是异乎寻常的，他也可能向所有能够帮助他的人低下高傲的头顶。舒浦的变化正能说明这一点。他今天的热情与几天前的冷漠反差极大，形成鲜明的比照。这正是舒浦一惯性格的真实反映。赵一民虽然受了误解和委屈，但懒得就此事上向他解释些什么。他认为，舒浦作为一个中型商业企业的老总，如此地不讲诚信，拖欠这么多“讨生活”的可怜的个体户的债务不还，在债权人多次上门讨要发生冲突的情况下，还理直气壮地参加什么十大经济人物的评选，简直就是沽名钓誉，令人气愤至极！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有一些人出面来好好敲打他一下，并且应该受到应有的制裁和谴责！他根本不想出面阻挡他们，甚至暗中希望事情闹得更大一点。因为前几天在舒浦那里的遭遇的不快留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凭他们间的交情，舒浦对赵一民的来访应该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和关注。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那天赵一民顺道去春华公司看望他的这位老朋友时，舒浦的冷漠让他感觉得十分难堪。他们已经有三四年时间没有见面了，当赵一民在他的办公室刚坐下，连杯水都没招呼着喝，舒浦便起身声称去公司门市部，并说如果愿意他也可以随他去转转。赵一民想，转转也可以，权当是亲身体验一下企业员工的生活。他们在毫无目的漫无边际的转悠间，舒浦一言不发，好象他身边并未有他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这使得他感觉到从未受过的冷落。然而，舒浦的同学刘思想的偶然出现以及他所表现出的过度热情，又使得赵一民感觉到不仅仅是受了冷落，而且感觉受了莫大的污辱。
“老刘，怎么来之前不先打个招呼？便于我好好准备一下。”下楼到门市部门前时，舒浦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象是吃了兴奋剂似的，倾刻间变得活跃起来。循着舒浦的声音的方向和目光的焦点，赵一民猛然发现，舒浦读中专时的同学刘思想正在春华公司门前闲逛。
刘思想原本在市工商银行工作，现在的头衔为市委副秘书长。瘦小个子的他，本来就十分精干，今天又显得特有精神和朝气。因为是舒浦的同学，与舒浦常来常往，赵一民曾和他见过几次面，也从市里听到过关于他的情况。在他的印象中，刘思想当初并没有现在的这么个派头。其时他是工商银行的团委副书记，虽然没有明确的级别待遇，但积极性和工作热情高涨得让人难以想象。为配合银行中心工作，他组织了一系列的活动。由于刚从学校步入社会，缺少社会经验，加之思想意识超前，与领导工作思路不同步协调，经常闹了一些不愉快，做了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因而困惑多多，情绪常常表现得十分低落。工行新任领导上任不久，他认为机遇来了，年终团委文艺活动中，他亲自带头登台表演诗朗诵，调子定得较高，着实把这位新行长鼓吹了一番。那知道吹捧过了头，马屁拍到了牛蹄上，让新行长在众人面前十分尴尬。后来，他只好带着困惑和遗憾离开了工行，另辟蹊径，终于在本市的开发区才遇见了伯乐，奇迹般地步入任途快车道······
被任命到一个贫困县担任常务副县长后，因缺乏扎实的工作作风，喜好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和形象工程，热衷于搞见效快的短平快项目，擅长借助搞政治运动的方式推动工作，加之对政府决策工作和解决民生问题缺乏经验，工作效果适得其反，做了一些让上级领导和基层群众都不太满意的事情，不久便调离该县，在市委当上了大秘书。
很显然，走上政坛后的刘思想，首先在精神头上超越了时空的变化。出于礼貌，赵一民也招呼起这位官场新贵。
舒浦示意刘思想的小车司机先把车子开走，意思是刘副秘书长现在就留下来不走了，由他负责好好地招待一番，晚上再由他亲自负责送其回家。赵一民正和刘思想的司机热聊着市内新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突然，舒浦打断了他们，冲着赵一民说，老赵，今天有点事，你可以先走一步了······
舒浦的多面孔的势力表现，几乎使赵一民的心态失衡。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他习惯地以过去他俩经常在一起的随意做派，旁若无人地在舒浦的耳根上狠狠拧了一下。也许这次拧重了点，舒浦顿时也发了火，斥责赵一民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公司员工的面让他难堪了。
现在，春华公司拖欠一群个体户的债务不还，债权人讨债聚众闹事，并且找到他要求暴光，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认为，象春华公司这样的一个比较体面的企业，象舒浦这样神气而牛逼的人，是不应该和这些个体户发生债务纠纷的。可见，其经营水平和诚信度如何低下。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一票否决舒浦参与本市十大经济人物候选的资格。舒浦今天在电话中对赵一民突然变得异常的热情，与上次相见时判若两人，让他感觉到他们间的友谊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年代，温馨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时光毕竟不能倒流，现在的赵一民已是一个不轻易被感动的人，这种亲近感瞬间即逝。他心里清楚，舒浦的表现正是缘于这群个体户对他竞选十大经济人物已经构成威胁。舒浦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目的只是想利用他出面稳住局面。
沽名钓誉之徒活得真够累的。昔日那个纯真善良，思想活跃，富有激情的舒浦怎么会变得如此浅薄、粗俗、世故而可悲的呢？赵一民百思不得其解。
四
江汉市年度十大经济人物评选活动已经进行多年了。此项活动由市委宣传部和市政府有关部门共同主办，市电视台具体承办。经济效益良好，社会效益明显，诚信经营的国有企业老总和民营企业老板都可以参与评选。每到岁末年终，此项评选活动都要成为全市上下议论的热门话题。
被十几名个体户追着屁股讨债的春华公司总经理舒浦最终被确定为江汉市年度十大经济人物之一。这种颇具讽刺意味的杰作无疑出自刘副秘书长之手。十大经济人物的颁奖晚会定于元旦过后的1月23日晚在市电视台演播大厅隆重举行，并向全市现场直播。
1月20日晚，经营饮料和副食品的个体工商户罗斌在电话中告诉他，春华公司欠他们一群个体户的货款高达20多万元，多次上门讨要不还，而且，总经理舒浦的态度十分粗暴恶劣。他们拟决定组织一群债权人到春华公司门前聚会，说是横幅上的标语已经写好了，要搞得春华公司无法正常经营。罗斌控诉说，这个拥有十多家连锁店的综合贸易公司，总经理舒浦天天坐着豪华轿车到处潇洒招摇，竟然长期拖欠他们这些个体户的债务赖着不还，简直是毫无诚信可言，大家忍无可忍！
你们想闹事就去闹吧，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阻止或者支持你们自己认为的合适行动的。赵一民想起几天前在舒浦那里遭遇到的冷遇，他不想再提及春华综合贸易公司的事情，他也不想再和春华公司有任何瓜葛。他从心底里希望罗斌他们真能闹出个什么事情，也顺便解解心中的愤闷。他对这个已经变得世故冷漠、不可一世呐笥咽嫫忠丫挥辛斯サ暮酶小５牵谕飞匣故侨八邓遣灰泄钡男卸３鲇诙哉獍锔鎏寤У耐椋担饩鲇氪夯镜恼窬婪祝詈没故且婪ò焓拢椒ㄔ喝ド昵胝裰Ц读睿〉梅ㄔ旱闹С帧Ｂ薇笕此担窃缇偷角ㄔ浩鹚吖耍⑶野垂娑ń赡闪怂咚戏眩墒芾戆讣呐ü俣运堑奶炔缓茫涠窳樱飧雠ü俣源ぷ鞑桓涸鹑危灰婪ò焓虏凰担挂幻判乃嫉叵蜃糯夯舅祷啊Ｋ且虼送贫险饷ü倏赡芤丫淮夯韭蛲ā⒏愕肓恕�
罗斌想请赵一民出面助助阵。他的理由是，过去周围发生的好多事情，只要赵一民出面，问题就好解决多了。赵一民想，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象舒浦这样的人，神通广大，算得是一个老油条，他才不在乎新闻单位的舆论监督哩！但是，他又没有理由去阻止罗斌的行动。任凭他们怎么去折腾，他倒想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舒浦总经理是怎么收场，怎么面对这么个局面？
1月22日一大早，20多人在事先约定的地方集合，分乘几俩的士朝着春华公司急驶而去。下车后，他们直奔总经理办公室。看着这群人一齐来的架势，舒浦意识到来得不善，态度和表情相对温和。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清偿债务的诚意，对他们仍然只是敷衍和应付。他说，关于欠债问题，还是等候出差在外的王副总回来后再说吧！
快到年关，多次上门催要，掌管春华公司财务一支笔的舒浦答复仍然如此，显然令这些要债的个体工商户极不满意。难道真如人所言，欠债者就是爷，罗斌等债权人倒成了孙子，应该被舒浦牵着鼻子转？
他们决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赵一民几乎是被罗斌一伙人勉强拖来的。他坚持不愿走进舒浦的办公室。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因为罗斌的事和舒浦发生交锋 。他只好等候在舒浦门外的接待室。罗斌出来时，一脸失望的表情，正在他预料之中。
罗斌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他早就知道，春华公司的总经理舒浦是本年度十大经济人物的候选人。昨天，新闻界的朋友又告诉他，舒浦已经正式当选。明天晚上，舒浦将在电视台参加隆重的颁奖晚会。罗斌一行人前几次来讨债时，舒浦总是躲而不见，这次态度有所转变，可能正是与此事有关。罗斌想，象舒浦这样的人，上面有关系，认为搞定了上面就意味着搞定了一切。死猪是不怕开水烫的，把横幅挂在春华公司门口是无济于事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现在还没有正式颁奖，尽快将此事反映到电视台，并集体上访到活动的主办单位市委宣传部，强烈要求将这个不讲商业信誉，不讲诚信，拖欠债务不还的企业负责人从本市十大经济人物的领奖台上拉下来。
陪罗斌等个体户一起到电视台反映情况，赵一民当然是愿意的。他好久不在江汉市，电视台朋友很多，利用这次机会也好和他们见见面。于是，他和他们迅速赶赴位于市中心的一幢高层建筑——江汉电视台。
五
来到电视大楼前，赵一民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劝罗斌他们最好不要上楼，说既然已经起诉了，还是找法官交涉比较好。罗斌等人七嘴八舌，说：现在老百姓跟法院纠缠不起，宁可屈死不愿打官司；说：既然已经来电视台了，一定要上去说说理；说：电视台承办本市十大经济人物评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希望节外生枝的，只要电视台出面周旋，说不定舒浦很快会把欠债还给他们的。
“宁愿屈死不愿打官司”，这决非只是一句牢骚话。赵一民想起了前几年一个朋友因为债务纠纷在法院打官司的情景。为了这十有八九要赢的官司，这位朋友为了与法官联络感情，按照律师的指点，不知请他们吃了多少顿饭，打了多少次牌。并且每次打牌都是由这位朋友向每位法官发放打牌费用。最后，小小的官司经一审、二审拖了近一年，实在没有理由再拖下去，最后终于有了判决。可是，在领取判决书时，电话那头，法官还是设置了最后关口，要求再带两千元过去，明确提出还有一笔就餐费用需要报销。
这位朋友为打这场官司已经花了血本，实在不想再拿这笔费用。他请赵一民出面到法院去拿判决书。当赵一民和他一起出现在这个法官面前时，法官见势不妙，推说判决书已转到基层法院了。最后他们找到该院院长评理，才算拿到判决书。判决书虽然拿到了，被执行人却在此时跑掉了。法官要求当事人再拿一笔足够的费用作路费才能帮助他们去寻找。这位朋友气愤至极，十分无奈，只好就此罢休。一个标的只有10万元的官司，打官司期间花去各种费用高达8万多元，而且生效的法律判决又难以执行，未能追回一分钱，——正是赢了官司赔了钱。
赵一民由此充分理解罗斌他们为什么不再到法院，而准备悬挂横幅在春华公司门前，直至电视台门前了。
作为一名退伍军人的罗斌，血气方刚，意气风发，退伍后自谋职业，在本市做点小生意，和这群个体户一起讨债，虽然其债权份量不算最多，但他自然担当起讨债牵头人的责任。他性情耿直，一走进电视台，就直抒胸意：要求电视台暴光春华公司，并否决舒浦的十大经济人物资格。电视台的一位年轻人接待了他们。年轻人对罗斌他们表示同情，说，虽然春华公司的老总舒浦已经正式当选为本市十大经济人物，如果拖欠债务不还，不讲诚信还是可以一票否决的。还说罗斌怎么不早点告诉他们，颁奖晚会事宜已经安排布置好了，现在要更改恐怕来不及，各方面都会很被动。
罗斌一行人走时留下电话号码，也留下话：明天晚上决定在电视台门前悬挂横幅标语，给颁奖晚会来一个鲜明的讽刺和潮弄。
这位年轻人迅速将情况汇报给电视台领导。台领导显然是不乐意的。罗斌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新闻单位包括电视台的体制。电视台属于自收自支的单位，他们要靠各种评奖活动拉赞助做广告赚钱。要电视台暴光这些与他们合作的企业负责人，不等于是在揭他们衣食父母的短，进而有可能断了他们的财路。但是，对于罗斌等人的倾诉，加之赵一民这样的文化名人的干预，电视台对此问题还是不敢等闲视之。
为了既应付罗斌他们，也不得罪舒浦，他们想出了两全齐美的办法。他们把这个难题推给市委宣传部。即便是得罪人，也只能让宣传部来得罪。电视台既是新闻单位，也是经营单位，当下，电视台要生存，要发展，永远只能做好人。
电视台台长给罗斌他们打电话说，我们只是承办单位，此次活动若有失察责任，那也是主办单位宣传部的事情。
罗斌当即表示，好，我们马上组织人员到宣传部请愿！
消息还是由电视台方面迅速传给舒浦。舒浦打电话请求赵一民立即赶赴宣传部把他们堵截在门外。赵一民虽然无此义务，但既然已受舒浦所托，还是想前往宣传部大院看看究竟。
舒浦几乎和赵一民同时赶到宣传部门前。舒浦先把赵一民叫到了一边说了一番话。他一直错误地以为是赵一民在背后组织闹事。他低估了这帮个体户债权人的能量。他要求赵一民一定做好工作，一定将他们稳住。还说，无论能否稳得住，帐都是要算在他赵一民身上的。意思是说，这起风波平息了功劳是赵一民的，平息不了过错也算赵一民的。这种说话的口气，暴露了舒浦的本来面目，显现了舒浦的本来性格。他最后诚恳地说，哥儿们，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农民的儿子，能有今天不容易，希望你理解和谅解我，千万不能到电视台闹事，千万不能再扩大事态。紧接着，他又把等候在此的罗斌等十余人带回了春华公司总经理办公室。舒浦信誓旦旦地向他们表示，下周等出差在外的王副总回来，一定解决所欠钱款。他这时候才发现罗斌才是真正的组织者，而赵一民不是。他便把罗斌拉到一边，说：只要你不出面组织闹事，可以先偿还你一个人的债务，欠其他的人暂时无法解决。罗斌当场出示了票据，春华公司欠罗斌的债务仅一万元。舒浦当场表示，下星期一定解决，如果公司下星期解决不了，他愿意个人拿出一万元钱来还债。
当日晚上，赵一民在家中突然接到了一个久违朋友的电话，问他怎么和春华公司发生了经济纠纷。他感到可笑。他解释说，他不是做生意的，不会和什么公司发生什么纠纷，是别人找他调解纠纷。他知道这是舒浦的招术。舒浦为了自己能顺利当上十大经济人物，他除了好言求助赵一民出面稳住这帮个体户以外，还是怎么也不放心。为了确保万元一失，他进行了方方面面的工作，周到而细致。为了真正做好赵一民的工作，他搬来各路援兵首先稳住赵一民。他认为只要将赵一民稳住了，其他人没有这个能量掀起大浪。
就在颁布奖晚会即将开始前两个小时，赵一民突然接到一位熟悉的领导人的电话，这位领导人以前从未向他打过电话，今天怎么却这么热情地询问他的情况，关心他的创作，并对他说了一些漫元无边际的毫无针对性的鼓励话。后来他才明白，这位领导人是受公安局郑副局长之托来打听他的情况的，侦探他此时是否正在组织人员到达颁奖晚会现场。公安局副局长的精力不用在破案上，却去打听一个想伸张正义而未能如愿的人的行踪，真是不可思议。赵一民想。
据舒浦后来对赵一民表白，自从得到个休户集体讨债闹事的消息后，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奔波，不思茶饭。他考虑得最多的当然不是积极想办法还债，而是生怕闹出什么大事，影响他获得十大经济人物的殊荣，他在认真地考虑如何才能够稳住阵脚。他首先与刘副秘书长商谈对策，然后在市公安局、宣传部、电视台之间奔波个不停。当他的酒肉朋友、市公安局郑副局长表示增加晚会现场警力，一定保证不让写着标语口号的横幅悬挂出来时，他才放下心来。
六
1月23日晚上八时整，江汉电视台演播大厅。江汉市上年度“十大经济人物”颁奖晚会如期举行。
电视台门前的广场上站满了警察，这是市公安局以防万一增设的警力。
没有人到电视台门前静坐，也没有人去悬挂标语横幅。这倒不是因为公安部门的疏通管理作用，而是罗斌一伙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上午从春华公司出来，罗斌说，不管舒浦评上什么人物，那怕是评为全国十大经济人物，世界十大经济人物都行，这些虚无的东西都与我们无关，我们需要的只是最现实的东西，只是希望舒浦能尽快偿还拖欠我们的债务。
江汉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主要领导应邀来到了晚会现场。整台晚会气氛隆重而热烈。舒浦和其他九位被评上的该市十大经济人物分别闪亮登场，漂亮的女主持人向晚会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一一隆重地进行介绍。镜头前，他们个个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在颁奖晚会现场晃来晃去，争先恐后抢镜头，抢占最佳高地，真是出尽人间风头，好不神气！
罗斌等一伙人虽然没有到达晚会现场，也没有一齐拥到电视台门前，口头上声明不太在意市里组织的这类活动，但在各自家中，他们都专心地瞅着电视。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百姓，他们真的好对付，几句好听话一说，就足以把他们打发，就可以平息他们的激愤、不满和对抗性情绪。因为他们别无他求，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只是希望能够讨得钱来维持生计。屏幕上，他们看到这个欠着他们债务不还的舒浦总经理上台领奖时，其表现很不自然，似乎心中还在格登，还在担心着有人突然闯入会场，当众向他讨债，揭他的公司的短，搞得他出丑，以致下不了台。
罗斌他们别无所求，只是期待着晚会结束以后，领回奖杯的舒浦能够借着兴奋的劲头，认真地履行他的义务，兑现他的承诺。
然而，颁奖仪式结束后的几天时间内，事情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经罗斌几度连续上门讨要，费经不少周折，春华公司欠罗斌的1万元钱的债务方才得到偿还。可是，罗斌从春华公司讨要回的不是现金，而是价值1万元的购物券。罗斌做点小生意，去年经济效益不太好，本来就亏了大本，他全家急等着这笔钱过年。很显然，这1万元的购物券是舒浦强行要求罗斌到春华公司购物消费的。这1万元购物券怎能解决他全家人的生活费和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的学费呢？面对着手中的一大把购物券，他反复端详着、摩挲着，真有点哭笑不得。
这总比一分钱拿不到强。罗斌算得上一个心胸豁达之人，他善于安慰自己。其他十几个讨债人，还没有人能够享受他这个特殊待遇呢！凭着他对舒浦其人的接触和了解，春华公司欠这些个体户的钱不知还将拖到何时，偿还将是遥遥无期。舒浦自己也明确地向他表示过，这次只是偿还他一个人的债务，这还是看在他是讨债牵头人的份上，还是看在他是赵一民哥儿们的份上。欠其他个体户的钱他根本没有考虑偿还。舒浦甚至公开扬言，就让他们去法院打官司吧。江汉市十大经济人物颁奖活动已经结束了，我再也不怕他们闹出个什么事端。即便有人想闹事，除了已经安慰好了的罗斌，这些老实巴交的人谁也闹不出个什么名堂的，更何况各方面我都已经摆平了，不会有人再搭理他们的。再说，春华公司专门设有打官司的应诉机构，旷日持久的官司，春华公司拖得起，也奉陪得起！
罗斌这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无法面对和他一起做生意、一起讨债，但至今连购物券都未能拿到的这帮朋友。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无权无势，他们的日子过得都很艰难。在这起讨债风波中，他感觉自己好象就是小时看过的电影里的软骨头叛徒和工贼，既出卖了同志的利益，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这起讨债风波，未能给拖欠债务不还的春华公司及其总经理舒浦带来任何实际的负面影响和损失，留给罗斌的却是一段较长时间的疚愧和不安。
（2007年5月于十堰）
上一篇：他携女友找同学（短篇小说）
下一篇：秘 书（短篇小说）
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