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似故乡

   梦里依稀似故乡

文/王丽君

 

小 引

 

季秋时节，晌午刚过，太阳亦是和煦宜人。我从永州零陵旧称“潇湘码头”，今为“中意国际广场”的地点出发，向西而行，打算穿越东风大桥，去往零陵工业园。

有道是秋水文章不染尘，见桥下河水泛清涟，便想起《水经注∙湘水》中对潇水的描述来：“潇，水清深也。”放眼间，右侧河中有洲，芳草萋萋。极目处，潇水与湘水在蘋岛交汇，水天相连，影影绰绰。桥的两边有永州八景之“潇湘夜雨”“愚溪眺雪”“朝阳旭日”和“香零烟雨”等。远远近近，近近远远，亦是如梦如幻。河面有通往柳子街的浮桥，对岸不远处即浮桥连接处，则是柳子街、柳子庙。据说柳宗元于永州创作了490余篇文章，其在柳子庙附近的《小石潭记》和《钴鉧潭记》旧迹，早已浮现于时光的长河，打卡的人络绎不绝。人们不再追问到底是柳子成就了永州，还是永州成就柳子。在柳子街旁，建有仿古建筑群“零陵古城”，仿佛要将远古与现今链接。

岁月总是辗转，光阴总是匆匆。零陵为千年古郡，自古以来，潇水沿岸的人们通过潇水、湘水航运，到零陵进行商业活动。古城的工业推进与发展，也如同潇湘之水的跌宕起伏。

“画图曾识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欧阳修老先生的感叹不无道理。我本为零陵人，到长沙工作生活已有二十余年，多少次梦里在这里徘徊。“曾闻昔时人，岁月不相待。”时光如水，匆匆流逝。如今归来，每一次都会发现全新的风景，这个唐代大文豪曾描绘过的蛮荒之地，不但发展成为一个文化旅游城市，同时也已成为一个新兴的现代化工业城市。

所谓春华秋实，岁物丰成。繁华是时间堆积的，更是两岸人们用智慧创造的。这两岸，有多少异乡与故乡的故事与叙述，又有多少故乡与异乡的交织和重奏。

我内心的故乡与异乡忽然间就融为一体，竟有了自己从未离开过的恍惚。

 

 

第一章 暖色调的“智造业”

 

阳光穿透云朵与河流，也穿过楼宇与树梢，随我来到河西。尽管我曾在这一带生活过十多年，但零陵工业园的面貌，是我离开此地以后才逐渐揭开的。真不知道，在永州零陵之西，竟然隐藏着众多企业。

我的目的地是永州盛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盛业）。这家公司占地虽不大，却整洁有序，不算植物繁茂，也称得上绿阴满道。踏入大门，只见对面车间高挂着几个大字：“安全出效益，安全促发展”。“促发展”这几个字，正好被绿树枝叶遮掩，我刻意走近才辨得清晰。

办公楼与车间之间，有女贞、石楠，更有“疑从月中来，不是人间种”的桂花。中秋虽过，桂花的香味犹存，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好感来。

 

“王老师，您没闻到异味吧？”董事长黄刘和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之中。见我细看，便热情地问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他笑了。

认识黄刘和，是在永州市衡阳商会。那是个悠闲的下午，我随哥哥的老朋友段灵利先生以及零陵区作协主席毛激流师兄走进商会。副会长黄刘和与我们聊到在永州一待就是20余年，让我有了“是什么留住这些外乡人”的疑问。

他领着我往里走，阳光照耀着车间和储存大罐，每一个角落都仿佛闪着金色的光芒。盛业共有4栋房，都不过两层高，后面的存储大罐与楼同高，据说大罐的设计容量为500吨。大门右侧是办公楼，一楼墙上张贴着安全管理制度，抬头望去，还有“永州盛业科技有限公司应急物资清单”，包括救援专用槽罐车、救援小车、防化服等，乃至常闭式防火门。

继续右行，墙上满是安全风险公示牌、湖南省危险化学品企业主要负责人保护员工生命安全七条规定等。我仔细阅读后者，发现每一条都以“必须”开头，如“必须确保证照有效……”“必须对员工进行三级安全和安全技能培训……”，尤其是安全生产管理组织机构图，从董事长、总经理到主管安全生产的专职安全员，都明确到人。我关注到，图上红色用得特别多。红色当然是表达警示的意思。

黄刘和给我解惑说：“我们公司是生产‘危险品’的，安全就是生命。”

我想产品虽然是危险品，但一定是极有用的。

抬头间，天依然极高极远。阳光带着万道金光，在它的照耀下，万物展露着金色的笑颜。时光之眼正小心握住这美好的瞬间，时间的眼睛拍下这一幕一幕。

“这片区域成立于1997年，2006年经国家发改委的核准和省政府的批准，成为省级工业园区。”说话间，我们来到了二楼的会议室。

1997年，正是我告别永州，踏上了前往长沙工作之路的时间。岁月总会道是无情却有情。无需追忆，已是惘然。

但我知道，永州在这片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与两广相邻、交通便捷的土地，设立特色工业区无疑是明智之举。零陵仿佛用自己特有的节奏，把静止推开，工业的风景就这样随春天而来，有了这片占地33.08平方公里的“最工业”区域，包括萍洲、河西、珠山三部分，单河西工业园面积就达5平方公里。

诚然，零陵工业园作为时代的产物，见证了我国工业发展的历程。时光深沉，脚步不息。我国园区的历史，已经跨越了40多个春秋，它犹如一部鲜活的中国工业发展史，记录着我国从农业大国到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和制造大国的华丽蜕变。这一历史性的飞跃，不仅在世界工业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与我国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进息息相关。在这样的风云际会里，滚滚而过的是时代、山河与苍茫万里。

1979年，深圳特区的设立，是我国园区经济的试点正式拉开序幕的标志。当时的工业区，采取了企业主导经营开发的模式。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随着国家开放的步伐加快，开发区在全国范围内也呈现出扩张的趋势。到了20世纪90年代，经过十余年发展的第一代开发区，已经基本成为当地现代制造业的基地。它们像一棵棵高大而宽阔的树，在风雨中的森林里，不断求索不断生长。在这个阶段，除了政府主导型园区作为改革试点和区域经济增长引擎外，民营资本也开始崛起，以其对政府角色的有力补充，为我国园区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零陵工业园，是这一历史进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它的成长历程，正是我国工业发展的缩影。

说到这些时，黄刘和这位与工业园共同成长的元老，开心地告诉说：“湖南零陵工业园基础设施完善，供水、供电、道路、通信等条件完备。园区内有学校、医院、银行、公共交通、人才交流平台等等，配套设施很是齐全。”目前，工业园区吸引了68家企业入驻，目前年产值达到68亿元，年创利税2亿元。有生物医药、电子信息、精细化工、机械制造、建筑建材、冶金冶炼、农副产品加工等七大产业体系。

人生也是如此，在环境变迁中，在朝起暮落之间，拥有一份素简却积极，温暖而踏实的坦然。

规划中的洛湛铁路永州火车南站就在附近，这里依托交通和劳动力资源优势，积极承接沿海产业转移项目，重点发展电子信息、精细化工、机械制造、建筑建材和劳动密集型产业。萍洲大桥将河西工业区与萍洲工业区紧密相连。黄刘和的人生也与此地紧密相连。

盛业属于制造业。70多年来，我国制造业不仅实现了数量上的扩张，发展质量也有显著提升。真正驶入发展快车道并融入全球化分工体系始于改革开放初期。永州，这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少到多的城市，企业数量规模持续壮大。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市现代工业几乎为零，1949年工业生产总值仅有1200万元。后来的七十多年，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永州工业企业呈井喷式增长，大中小梯次逐渐完备。零陵工业区便是在努力打造高新技术密集和主导产业集聚地，成为投资者青睐的“洼地”。

黄刘和的“盛业”是一家生产甲醛溶液的企业，而甲醛的前身是甲醇。不过，我对甲醛和甲醇的了解，仅限于对它们的危害认知，事实上，它经过加工，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物品，比如用于橱柜、地板等各类物品的制作。我在网上随意搜索，甲醛还被用于医疗保健领域中的疫苗、抗感染药物和硬凝胶胶囊制造等等。

“永州的锰矿多，洗锰砂便是用的它。”黄刘和给我介绍着。我曾经在珠山锰矿生活过好些年。我的父亲曾在珠山派出所工作，派出所地址就在此锰矿厂。因为父母分居两地，我和姐姐们随父亲在珠山上学，在矿厂的食堂吃饭，便也有机会进厂看一车车经过冲洗的锰矿，被运往它们各自的目的地。却并不知道用于冲洗锰砂的竟是甲醛。

甲醛无处不在，无怪乎黄刘和与我提及异味，强调“危险”二字。

吾心安处是故乡。黄刘和在这样的氛围中，是如何找到奋斗的目标，找到心灵的归宿的？在永州，在零陵，在这片充满文化底蕴的土地上，蓝天白云、清澈的潇湘水与仿古的建筑群相映，是否会让人的心变得安稳、踏实？我虽与黄刘和不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回想自己在外的20多年里，起初是心浮在空中，不知上下。后来不知何时起，心回归于心，回归于身。黄刘和与我一样吗？

在对这片园区的探寻中，在与黄刘和的交流中，我看到了外乡人与永州的融合，沉睡的历史与生动现实的交织，让这片土地充满了生机。黄刘和与永州、零陵一起随时代脉动，共同感受着时代的温度。我们不禁将目光投向这些为永州建设付出的外乡人。我也曾在桥上来来往往，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

我来到盛业的中控操作室，发现有2个工作人员在监控电子屏幕。黄刘和告诉我，现在实行智能化操作，不需要太多人力。整个盛业，员工人数也只有20余人，每年却生产6万吨二氯乙腈和1500吨其他产品。

遥想当年，我初入零陵卷烟厂，在机台上当搂烟工。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将机台上的烟搂至烟卡上，再装上车，送往另一车间进行包装。一台机有1名机长，叫挡车工，加上2名搂烟工，至少有3人。一个车间有几十台机。真是今非昔比。

后来，在一个细雨飘忽，万物生长的春天，我再次来到盛业，走进中控室时，正好是一对夫妻搭档当班。男员工叫周晓华，是本班的班长，女员工则是周晓华的妻子，被称为副操工。他们都与我年纪相仿。周晓华告诉我，他曾在永州市农药厂从事化工工作，到盛业工作十年了。说起在盛业的日子，笑得很开心，他说这里实行三班倒，三天一轮，专门安排有一名机动人员，谁有事了，由机动人员顶班。也说特喜欢老板带着大家一起包粽子，包饺子。

而此时，站在中控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操作人员身上，留下一道道光影。那一刻，温暖和希望交织，让人想起那句“温暖我，点燃你”来。许多员工的梦想，或许就是在这种暖暖的色调中被点燃。黄刘和站在原地出神，他一定是在这一道道光影中，想到盛业与其他企业共同助力湖南零陵工业园蓬勃发展，为区域经济注入强大活力。在这一道道光影中，他也回忆起自己的过去，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历程。

 

第二章 创伤与治愈

人生，并无偶然。

黄刘和出生于衡阳市长湖乡新桥村——当时的郊野，如今的华新开发区，距离南岳衡山五十公里。乡间稻花的清香，南岳丰富的自然环境，赋予他独特的生态滋养。然而，在他九岁那年，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面对母亲和家人的痛哭，他明白，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但那时的他，并未意识到未来道路的坎坷，不知道由母亲独自抚养的艰难。

生活不会轻易删除伤痛，时间也不会轻易淡化苦难。在他有限的学习中，还未学习到生命的脆弱，更未学习到死亡是什么，生而为人，要如何面对死亡这一课。

此后，他虽然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百般努力，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仍然无法继续自己的梦想。

“我们家条件差，妈妈供不起你上学了。我和你舅舅说好了，不如去跟着他学挣钱吧。”那是1986年的夏天，知了在树上叫得烦人，妈妈抹着眼泪对他说。虽然他早有此意，但心里还是对学校有些不舍。现实就是那么无奈，就这样，初中毕业的黄刘和辍学了。

其实，不是他不懂得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他没有通过学习拥有波澜壮阔的人生。但父亲不在了，家里三兄弟，哥哥已经做出牺牲，一直在努力做小生意。他是老二，总不能让弟弟辍学吧。家里条件那么差，去挣钱减轻母亲的负担也好。后来，比他成绩差的表哥成为岳阳民族学校的校长，以至于在人生的途中，他常常叹息，要是他当时能继续上学的话——当然，那只是假如。

舅舅在80年代就涉足房地产行业。当时正在衡阳市第六建筑公司工作，干得风生水起，让人羡慕。

“学开车吧，舅舅这里有饱饱的运输量，你可以优先。”舅舅的话语里饱含怜惜和爱，让他瞬间便感觉到一种力量在滋生。他的内心开始雀跃，因为那时的司机特受人尊敬。想想啊，人家大部分都在肩挑背负，而司机可以驾车风驰电掣。

“除了开车，还要向舅舅学为人处世，经营管理等等。”母亲叮嘱了又叮嘱。是啊，舅舅为什么混得那么好？都是学问啊。

但这念头在心尖一掠而过，更多的是盼望着手握方向盘的时间早日到来。也许是舅舅了解年轻人的心。第一天上班，黄刘和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个阴天，舅舅带他走进办公室，舅舅在前，突然间把灯开亮，并且大声地说：“黄刘和，你家条件差，想来跟舅舅学赚钱，这个很好！因为你是个男儿，今后家庭的重担，你要担当起属于自己的那份！但是，你要记住舅舅的话——”

说到这里，舅舅猛然地转过身来，仿佛是要加深他的印象，停顿了几秒，才开口说：“第一，赚钱要赚良心钱。第二，赚钱要讲究双赢。要像这灯光一样，所照之处，全都坦坦荡荡！”

那会儿，他感觉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在内心翻滚，像衡山林中的风在飞扬，像蓝天之上的云朵在涌动。

后来，他在教育儿子黄振华时，对他说的一番话，也是有着舅舅的影响的。他对儿子强调说：所有的信贷，一定要按时归还。一个人必须有诚信等等。

后来，好学不倦的黄刘和年仅20就拿到驾照。然而，有了驾照还得有车才能赚得更多的钱。在1985那个年代，家中贫困潦倒，购一台拖拉机需3000余元，这使得梦想遥不可及。无奈之际，他求助于舅舅，而舅舅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借给他2800元。他成为全村唯一拥有拖拉机的人，工地因此优先雇佣他。他做梦也未曾想到，初出茅庐的第一个月就能赚得600元，而当时钢筋工月薪仅75元，泥工最多不过300元。

他信守承诺，短短两年又购置了货车，并在舅舅身边工作至1991年。后来，舅舅前往广东江门，他被调至衡阳三化有限公司继续担任驾驶员。在三化公司8年间，黄刘和未曾发生过任何安全事故，且连续多年被评为公司优秀驾驶员。

那个冬天，有一批货物亟待运送到山西太原。众人却无人愿去，调度长很困惑。

“黄刘和，让黄刘和去呀！”有人提醒他说。

是的，可他是老朋友的外甥，零下二十多度的恶劣天气，万一出现意外，如何向老朋友交代？但考虑到他是一位优秀的驾驶员，思来想去的确非他莫属。

黄刘和果真二话不说，还带上弟弟一同前往。

常年生活在南岳附近，四季风光旖旎，尤其是冬天总是早早地降临。“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清晨推门而望，一切纯净无瑕，房檐、屋顶在晨曦中披上银装，南岳山上山下，仿佛千树万树梨花盛开。或雪花漫天飞舞，或树枝上挂满晶莹剔透的冰凌。而在这冰天雪地的路途中，哪里能找到家乡的美感。

尤其是从河南焦作至山西晋城县的那段路程，让他刻骨铭心。

“哥哥，路上结冰了，怎么办？怎么办！”弟弟有些恐惧，忍不住嘟囔。

那一路险象环生！太行山脉，峰峦叠嶂，当时并未铺就高速公路。邯郸至山西太原原有几条道路，但他们选择的是河南焦作那蜿蜒的山路。

“怕什么？你哥经历的路比这险的多的是。”黄刘和显得轻描淡写。这些年来，他跑遍了全国八大油漆厂，踏足天津、西安、太原、武汉、上海、杭州等地，然而这次面临的寒冷天气却超出了他的预估，但他不能表现出丝毫慌张。

“哥，车轮在打滑！”弟弟惊呼。

“不怕！”他镇定自若地停稳车，一边将车轮绑上防滑链，一边安慰弟弟：“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好好地完成任务。”

弟弟见他如此从容不迫，心中也安稳了许多。

不幸的是，那一路上煤车如织，缓慢前行，未至半山，道路便被彻底封锁。夜深了，寒风凛冽，饥饿难耐。车内无空调，四周黑洞洞的，不知深浅，自然不敢冒险往前冲。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路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

他们硬是扛过了18个小时，这段经历成为他们一生的记忆。终于抵达天津时，十一月的寒意不断叠加。他们在路边度过了48个小时，直到发现一家路边旅馆，还好！3元钱一夜，便毫不犹豫地住了进去。然而，刚闭上眼，有门闩被顶动的声音惊醒，尽管声音微弱，但在寂静的夜晚，对于异乡人来说，却是如此清晰。他大声喝问：“谁！”门外脚步声匆匆，由近而远，他惊出一身冷汗。万幸的是，小偷并未得逞，他的警觉保护了自己与财物。

在那些日子里，他四处奔波，从未出过差错。记得快结婚时，车队队长不知他的计划，派他前往海南岛，他欣然前往。

时光荏苒，他离开了驾驶岗位，转而从事销售工作。他珍视这份工作，短短一年多便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的任劳任怨也赢得了组织的信任。2000年，厂里将他调到衡阳三化股份有限公司驻永州办事处担任主任。这个办事处专门销售甲醛。

他从一个普通销售逐渐成长为企业的重要人物。有人说是他因为出生在一个风水宝地，沾着那里的灵气，所以总是顺风顺水。

他尊重自然风水，但他更明白，人啊，自己才是最好的风水，自己不努力，什么都不会有。

让人纠结的往往并不是生活本身，而是心中难以逾越的沟壑。只要你向善向上，万事万物都在治愈你。

 

第三章 梦，从旧厂房出发 

 

我们从零陵工业园出发，沐浴着阳光和微风，沿着萍岛路前行，大约十分钟后，车辆驶入一片树林。

不久，车“吱”的一声停下来。黄刘和以极快的速度下车，并急切地向前走去，仿佛要穿越时光的长河。四周的碧草挡不住秋风。没有谁会收藏风，但风一直在吹着，把一个人吹进了旧时光。眼前是几栋破旧的厂房，荒凉残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颓废的气息。那些高耸的烟囱直冲云霄，四周的房子杂乱无章地散布着。其中一栋四层楼的旧厂房被遗弃，屋顶破洞累累，墙壁残破不堪，窗户黑洞洞的，残留的污渍依稀可辨，周围杂草丛生。

我环顾四周，辨认出这里是枫木山的后山，零陵氮肥厂的所在地，也是我的闺蜜张明珠的家所在。我曾在零陵卷烟厂工作，空闲时，常越过这座山，到她家去玩。年轻时，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个企业也会有起伏和消亡的一天。东风氮肥厂的改制发生在2003年至2012年，而我已到了长沙工作，与明珠的联系也逐渐减少。现在，过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些曾经的辉煌都被隐藏起来。被隐藏的，也许还有我和明珠的友情。但是，它有过多么光彩夺目的光环啊！那个年代的工人，吃的是令人向往的“国家粮”。八90年代最流行的话题就是招工，谁能成为某企业的工人，都会让人羡慕不已。记得我高中毕业时，正是80年代末，我还为了一则招工启事去咨询过，希望能在这里工作。没想到，后来我很快就成了山前的“零烟人”。那些青春岁月的种种，如今只能回味。

这个地方，也曾留下了黄刘和的辛勤汗水。那时，他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与他的伙伴易辉一起，在这里开始创业，从一颗螺丝钉，一台机器，一栋厂房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原来，企业也是这样生死轮回的。氮肥厂的衰落，给了他们创业的机会。

“在驻永州办事处工作了三年多后，企业开始改革，甲醛的生产停止了。但我认为，厂里送给我的财富是无限的，因为我得到了客户。”黄刘和在回忆中徘徊，却并不感到困扰。对他来说，生命中曾有过黑暗，但他始终保持一颗敞开的心，既接纳世间的给予，又真心真意地付出。

说到企业改制，得先提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到改革开放前这一段，国家以公有制 、计划经济为主导。20世纪80年代初，国企改革成为当时经济改革的重点，政策出得特别多，不断地进行尝试。直到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加强国有资产监管，改革国有资产授权经营体制，组建若干国有资产运营公司，支持有条件的国有企业改组为国有资产投资公司。

这是国有制改革的发展历史。回到黄刘和所在公司改革的话题。那段时间，他闭门不出，天天举杯痛饮。却安慰妻子余月英说：“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不用为我担心！哪怕开出租车我也能养活一家人！”但未知的前路，谁又能看清楚呢？

窗帘拉开又关上，关上又拉开。窗外时而阴雨绵绵，时而光影交错。偶尔步出家门，来到株洲湘江氮肥厂，与志同道合的易辉交流。

好哥们见面，一杯又一杯地喝，一段又一段地聊。

“我觉得这一行还能继续，因为没有竞争，只要用心管理，营销可以依靠原有的客户支撑，同时再发展新的客户。”易辉说。

“好是好，但是单打独斗难啊！”

“我呢？我和你合作，我负责管理，你负责营销。”

“你那么好的一个单位，舍得吗？”

“有舍有得，也许更好。我想过了。”

“股份怎么分？”

“各占一半！”

两个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那个无名酒馆里的灯光照亮了两颗心，也点亮了他们的未来。从沉闷的酒，到酒杯交错的欢声笑语，新的力量在涌动。

说干就干，易辉辞去了株洲的工作，两人通过朋友考察了东风氮肥厂，发现正在改制，可以租赁厂房作为生产车间，他们于是共同创办了第一个公司——永州海龄化工实业有限公司。

用心管理，诚心待人。让自己成为自己。不到一年，他们就实现了盈利。但他们继续努力，他们又前往相邻的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创办了桂林万历粘胶有限公司。

盛业是2012年第一个进入园区的化工企业。那个元月，尽管倒春寒猛烈，但也有春风拂面——盛业得到了政府批准的35亩土地，还得到特别政策，可以边建厂边生产边办手续。

在环保领域，这一行业的绿色发展至关重要。一旦企业提交了营业执照、生产许可证以及排污许可证等文件，相关部门便会进行严格的审查。幸好盛业的排污表现尤为出色，空气中的污染物浓度降低至近乎零，这主要得益于他们引进的高科技监测系统。该系统由政府聘请的第三方机构安装，并配备了先进的数字软件，以实时监控排放情况。他们每年仅接受几次检测。黄刘和说到这些时，满面春风。

“我们的生产效率极高，日产量可达200吨甲醛。”

黄刘和驾车沿着河岸向南行驶，穿过岛路，远远便能望见东风大桥。每当车辆转弯，两层楼高的民居便遮挡了我远眺河水的视线。

“那几栋房子，我曾租住多年。”路边的连排民居也承载着黄刘和无数珍贵的回忆。“初到永州时，这里还没有宽阔的永州大道，也没有南津渡大桥。而如今，岛路已与多条道路相连。”永州向前的步伐飞速，零陵也正步入加速道。正因为如此，黄刘和三次赴京与相关部门沟通协调，为永州争取到了一条危险品运输专线。在这条专线上，农业生产资料总公司负责卸载甲醛，每月需要雇佣100名工人完成这项重要任务……

随着谈话的深入，黄刘和的声音渐渐低沉，提及为永州做出的努力，他的眼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然而，这俗世的生活，需要怎样的慧眼，才能反复看到自己的初心。

 

第四章 大道密码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映照在一对父子身上，他们的脸庞仿佛被光芒笼罩。两张相似的脸正对着黄刘和微笑。那位21岁的年轻人初始略显腼腆，但很快便聚精会神地聆听黄刘和的话语。

“我和你爸爸有合作，常常听到他提起你，我对你印象很深。”黄刘和温和地说道，“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工作吗？”

孩子的父亲，是他们口中的杨师傅，公司的大厨，烹饪高手。他在一边介绍说，儿子曾在科技学院附近的工商职业中专学习，如今已步入实习阶段。原本，他是有机会前往浙江温州从事电子商务工作的，但他却放弃了。

黄刘和说道：“如果你愿意，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随即，他拿起手机，轻触屏幕，点开了一个微信头像，继续介绍道，“你看，这位年轻人曾在上海打拼，住在拥挤的出租屋里，与他人共用上下铺，一间房多达32人。半年后再租房，也是满满的16人。但自来到我们公司，不但分给他独立的房间，每月薪水有7000元哩。今年他已经28岁了，负责公司的车辆业务调度工作。”

说到这里，黄刘和又向孩子那边转了转身子，说：“你现在就可以来盛业公司工作。”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自己曾在零陵烟厂度过的日子。

那时，我曾试图在氮肥厂找工作，却因其只招收厂子弟而未成。没想到时隔一个月，我便经人介绍进入烟厂工作，且很快成为其中的一名工人。刚开始进入高烟车间工作，那时两班倒，白天约十一个小时，晚上则长达十三个小时。时间长，非常辛苦。夜班每每感到困倦时，文明生产员便会来督促提醒。如今回想起来，真不知当时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只记得上白班时，每天傍晚，父亲都会站在大门口等待着我，接我回家。而每当上晚班，白天睡大觉，中餐总是不愿起床吃饭，父母只好想尽办法哄我起床。最让我难忘的是，父亲虽然心疼，但仍然安慰我说：“虽然那里的工作辛苦，但收入比其他企业要好得多。”

我在零陵烟厂“两班倒”的工作岗位大约三年时间。其间，我常常在工余时间偷偷看书，直到被车间干事发现。又因为新来的车间主任决定举办联欢晚会，我被一位学长推荐，花了一整天时间，用广告颜料画了一幅“三人舞”非常动感的宣传画，从而被调至车间办公室工作。那时，我不想再住在家里，渴望尝试另一种生活，食堂的饭菜，集体宿舍的住宿，都让我充满期待。

我的回忆被黄刘和的声音唤醒：“我们公司有专门的食堂，供员工用餐。在这里工作，你也可以享受到这些福利。以后若有更好的工作单位，你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可以随时离开。”

那孩子默不作声，眼神却明亮了许多。老杨在一旁，时而开心地笑望黄刘和，时而目光转向他的儿子。听得黄刘和又说：“将来还要考证，如果你能考上注册安全工程师，我会奖励你2万元。这个证书无论是985还是211毕业的，都要考试。”

坐在一边喝茶的罗副厂长说：“黄董说得对。当年何厂长对于考证也有压力，我鼓励他努力去考，结果竟然很顺利就考过了。”

在他们的对话中我渐渐明白，盛业非常重视人才，重视员工的培训。听说他们的所有员工，上岗前都要送往湖南化工职业学院接受专业培训。包括黄刘和资助的学生，那些家中无钱送往高校深造的，或者成绩一般考不上高校的学生，愿意在盛业工作的，也都先接受就业培训，再与公司签订合同。

我通过电话与黄刘和的儿子黄振华取得了联系。黄振华是永州海洋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洋）的法定代表。这家公司成立于2006年8月，地址在湖南永州市冷水滩区。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危险化学品经营等。

我不明所以，黄振华向我讲述着“海洋”与“盛业”两公司的区别：“海洋是独资企业，主要是做贸易，而盛业则是合资企业，主要是做生产，后来两公司实现了独立运营。海洋主要从事原材料贸易，作为盛业的供应商；但一般情况下，盛业自行采购。

“老爸为了让我熟悉业务、客户以及公司的流程，帮助我顺利接他的班，从我毕业起，车上就准备着笔和纸，随时让我记录。”黄振华对父亲满是崇拜之情。

初夏，永州的风光不与四时同。刚上车，黄刘和便说：“振华，你大学毕业了，可以帮上爸妈的忙了。将来，爸妈希望你能肩挑重担，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做一个有心人，不断积累，才能做好你应该做的一切。”

见黄振华看着手中的纸和笔，一时没有将它们与父亲所说联系在一起，黄刘和便给他讲述一些具体的工作：“比如，每一次出差前，你一定要将沿路客户的地点记住。爸爸有一个方法供你参考。以一家重要的客户为核心，将每个客户的上一家和下一家的位置记清，同时计算出公里数和成本，达到一定的利润，就可大胆采购物品，运回公司。”他边说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圈圈点点，“比如我们这次去的公司地点是这一家，它的上一家是这家，下一家是这家 ……”

侧颜时，父亲脸上密密的汗珠，黄振华看得清楚，也就格外用心。

由于有父亲的引导，黄振华成熟得很快。22岁的他，便当上了海洋公司的法人代表。不过，他学的是会计专业，对于公司来说，是非常合适的。记得考大学时，正是母亲调到北京工作的时间，黄刘和便鼓励他，儿子，考到北京去！黄振华有了目标，真的就考到了北京。

在三年的学习中，同样是在父母的建议下，黄振华寒暑假四处打工，开始社会实践。第一份工作最是难忘，黄振华跟着学长在双11时取快递做分拣，把快递通过包裹后装车卸货。

“爸，这份工作可是重活，做了两周，以前没做过那样的，流量很大，需要不停地弯腰，今天连续干了八个小时，现在腰都直不起来。”

“年轻人，这点苦不算什么！算是半只脚踏入社会，劳动者的辛苦体会到了。记住啊，一边工作，一边思考。爸妈相信你！”

那年“双十二”，黄振华找到的工作相对轻松了，但是时间很长，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中途只能在吃饭时休息10分钟。他的工作是坐在车上送货到每个快递小区，再将快递送门到户。由于去往地点大都是老小区，没有电梯，他和同事只能一家一家爬楼梯。他在电话里与父亲说：“人家转山转水转佛塔，我是转山转水转小区。”父子俩在通话中都笑起来。

后来，他找到一份相对固定的兼职。那是在雄安新区做房地产，任务是在商场布置销售的展厅。“我干了一周，从早上八点站到下午四点，下午班从两点到晚上十点。这些都是相对的体力活，都是对我的考验。”由于黄刘和的反复引导，黄振华在不断磨炼不断成长。

2020年，黄振华毕业了，偏偏遇上疫情。他跟着父亲或销售经理跑业务，能吃苦的作风得以坚持。2021年春节，他与盛世的销售经理，也就是他的表哥到广西走访客户催款。特殊的疫情环境之下，各个厂是否正常，能否收到款，坐上半小时也就明白了。桂林的县市级公司，他们一天要跑上好几个。回湖南时，走访永州江永客户时记忆特别深。晚上一点多才到达江永，情急之中，在一个偏僻的旅馆住下，没想到对面有KTV，吵了一晚，第二天蓬头垢面的，见着客户都不好意思。公司有事要求当晚赶回，晚上由黄振华开车。那条道路没有高速，从省道到特别窄的乡道。一路上，照明不亮，漆黑的天空，有两束微弱的光指引。时近年关，连续四个小时后，才找到一家可以吃晚餐的小店。别提多辛苦了。

一路收款少，感觉生意难做，且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苦，做生意没那么简单……

见我用心听着黄振华说故事，黄刘和说有事得暂离办公室。厂长何旭普与我畅谈起来。他说，除海洋之外，公司旗下共有六个分支机构，分别在衡阳、广西、永州以及顺义等地。

说到公司，他一时不说别的，望了望杨大厨说：“给你说说我们另一位厨师的故事吧。起初并不擅长炒菜，还不准我们提建议，有一次我忍不住和他发生了争执。大家吃都吃不好，还怎么工作。”

这位厨师是通过网络招聘平台招来公司的。来的时间不长，何厂长说话音量稍大一点，他就不高兴了：“你凭什么教训我，我觉得这菜好吃，怎么的？”

一来二去，结果是这位厨师打电话向黄总投诉何厂长。那个下午，黄总从冷水滩海洋公司急忙赶来，把何厂长召到他的办公室。

“菜炒得不好，作为厂长，你是可以指正。但你怎么还与厨师吵架呢？往常的格局哪去了！”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黄董对何厂长苦口婆心，还“软硬兼施”，最终，何厂长进行深刻反省，当然只是语言上的反省，心中并不认同。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何厂长走进厨房，见到黄刘和正在灶台前亲手炒菜。那一刻，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不过几秒钟后，他又想：“老板亲自下厨，难道能炒出佳肴吗？”结果是到了开餐时间，那桌菜色美味佳，令人大快朵颐。用餐过程中，黄刘和还向大家说到烹饪之道。后来，他常常在烹饪时间走进厨房，指导厨师，菜品质量也确实日益提升。有人开玩笑说：感觉黄董就是及时雨！

何厂长说，自己在广西工作时，黄总每月都会在周六亲自为他们准备饭菜。

“记忆犹新的是2005年11月的一天，那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黄刘和与爱人余月英专程从永州赶来，为我们做了一桌好菜。”

那天晚上，还安排了娱乐活动，黄刘和的爱人是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有她的帮忙，黄总做出了28人的晚餐，何厂长的老婆感动流泪，使劲拉着余月英的手道谢。

另外，他每年都组织员工外出旅游。记得有一次是去泡温泉，出发前，他特意从衡阳运来23个大白菜，因与途中一饭店老板有交情，谈好自己做饭菜。每桌六道菜，包括一锅鱼，排骨等野味，均为自备食材。

“我们曾去过三亚、宁波、普陀山等地，而杨师傅带着他21岁的儿子一同加入了我们。他儿子刚刚开始实习，原本并未打算前往浙江温州，但考虑到电子商务的发展前景……”

“不提这些了。”黄刘和从外进来时，笑着摆手，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模样：“未来，我们将在产业园开展液氮储存项目。该项目已获得零陵区政府的批准。”

 

第五章 留得行人忘却归

 

在盛业的一大堆资料里，我看到多封感谢信。有永州市委、市政府的，也有零陵区的。我知道，每一件信里，都蕴含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2022年7月的一个深夜，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宁静的夜晚。黄刘和从沉睡中惊醒，瞥见应急管理局领导打来的电话，他立马接听。

“中医医院内部医疗污水处理房发生了爆炸事件，请立即派专业人员支援。”

“明白了！”黄刘和立即答复，“尽快赶到！”

应急局的工作人员又补充道：“满街都是医疗药品和破碎的玻璃，且可能会发生第二次爆炸，伤及无辜，请尽快帮忙处理。”黄刘和心头一紧，但随即松了口气，至少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考虑到一般单位难以承担此重任，缺乏必要的装备和专业知识，化工企业成为领导们的首选。而黄刘和，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化工企业专业人员，自然成为首要考虑的对象。

黄刘和迅速从床上跃起，拨通公司相关人员的电话：“快！带上装备，随我去处理紧急事件！”

在15分钟内，他带领着两名专业人员，携带应急物资，以风驰电掣之势抵达事故现场。

下车后，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街道上100多米长的范围内，到处都是散落的玻璃碎片和四处流淌的药品，其中不少还含有剧毒。显然，这是在药物研究过程中，防范措施不到位导致的爆炸。为了确保现场的安全，他们迅速采取措施，用石灰粉覆盖地面和玻璃，隔离危险化学物品，中和酸性物质，以降低风险。

他们全身心地投入救援工作中。两个多小时后，那条100米长的街道终于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黄刘和带着几位身着防护服的人员，在半夜的街头，他们身着彩条，满身大汗，定格成为街头最美的夜景。

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街道，黄刘和才意识到，原来夜晚是如此生动，那些月色中的鸟鸣、虫叫、树喧，只有这样的时候听，才是最美妙的旋律啊。他在街头坐下，静静地聆听。直到另外两人提醒他：“黄总，我们回去吧。确实累了，瞌睡来了。”

几天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天晚上辛苦您了，我们应该给您多少报酬呢？”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用给钱。我们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他想着，这难道不是我们这样的化工企业，应该参与的工作吗？

对灾难场景进行援助，并非易事，需要专业知识，更需要勇气和奉献。

在抗疫的3年里，他们总是全力以赴，小城里四处都活跃着黄刘和与他的团队的身影。他们将一车又一车的消毒水和抗疫物资，送往急需的地方。不仅如此，我在他们的档案中发现了许多捐赠记录。其中在2020年，他们以海洋公司的名义捐款10万元用于助学。

那是缘于一次偶然，黄刘和与一位中学老师聊天，话题聊到了贫困学生。

“我们学校有许多贫困学生，仅凭学校老师的救助，实在是太有限了，有时感到力不从心，真不忍心那些孩子没有书读。”这一句话把黄刘和带回过往。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如果当时有人伸出援助之手，那该多好啊。他也曾听义工协会的秘书长周云提及此事，早有想法加入资助人之列。

“保证一个贫困学生不辍学，一年需要多少钱？”

“不多，1500元就是一个学生一年的学费。”

“我可以资助几名学生。”

不出几日，他便主动到永州市一中，资助了6名学生。此后，他将助学一直坚持了下来。

在另一份捐款名单上，我看到了25000元的记录。听得黄刘和特别提到了义工组织，说自己深受义工们的影响。2024年2月15日，我电话联系到了永州市义工协会的秘书长周云女士，周云女士与我聊聊起与黄刘和共同的经历。

“认识黄董是在一次公益活动中——后来，他给过我很多帮助。”

那一年，周云与湘潭义工彭先生、蒋女士、刘先生一起，驾驶一辆越野车，一路向北，到过湖北十堰到过兰州。他们一边查看排污口，一边记录。同时必要时还取样进行水质检测，再报告相关部门。

从西宁到格尔木的那一段，几位义工都服用了抗高反的药物，只周云没有，结果头疼、呕吐得很厉害。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在广袤的西部旷野，周云有些无计可施。她无奈之际发了一个朋友圈，表达了自己的不适。没想到，被黄刘和看到了，他尽快为这一队人安排了住宿，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后期每到一个地方，他的关注都没有间断。

 

周云也曾在永州担任环保志愿者多年，然后再把目光给了市外省外。当我写到这里时，在网上看到湖南省环保厅发出信息：永州市国家地表水考核断面水环境质量排名全国第十，是全省唯一连续4年进入全国前20的市州。

而且，“永州市省级以上湿地公园数量居全省第一，全市湿地总面积达45866.04公顷。全市划定615处集中式饮用水水源保护区，县城及以上饮用水水源水质达标率100%。”

由于政府的重视，也由于周云等无数人的努力，湘江已回归到最好的状态。

在他们的身后，潇水与湘水，河东与河西，异乡与故乡，从真实到虚幻，从引力波到重力波。光与水浪呈现着重构之美，在他和她出现的地方，在他们出现的地方，有温暖，有容器，有等待，有光亮。黑暗和伤痕如夏季的河床逐渐缩水，时光回响，在复制，在创新生命的期待与盼望。黄刘和与义工的故事，藏在远远近近“永州八景”的如梦如幻中，所承载的一切，如被内心向往切断的水面。

黄刘和生活的小区，邻居们大都认识这位实诚地带着衡阳腔的人。他担任业主委员会负责人期间，小区监控设备需要维修，承担维修的企业给业主委员会的报价为8万元。黄刘和了解到，监控安装的实际费用不过3万元，余下的5万元，对方说要分配给黄刘和等人各1万元。黄刘和断然拒绝了，最终商定维修费用为3万元。可当时业委会没有维修资金，黄刘和发起倡议，每户居民出资1000元，不足部分由黄刘和自掏腰包补充，这份担当与坚持，换来了小区监控设备的完善，为居民们带来了更加安全便捷的居住环境。

黄刘和担任衡阳商会副会长也已4年有余。在一个雨疏风骤的秋日，他在商会值班，桌上的电话起来：“老乡好！我是商会的会员，身患重病，正在广州中山医院住院……真是走投无路了，商会是我们的娘家，可否给予我适当的帮助。”

电话那头，焦虑、无奈，带着哭腔。

“我是值班副会长黄刘和，不着急，慢慢说，您得了什么病？我们会尽力帮助的。”

那时，窗外的雨急切地下起来，滴滴答答地雨落在地上，也落在黄刘和的心上。

“骨科方面的，很麻烦，需要做手术……”

“我在湘雅附一有骨科方面的熟人，很权威的，请他帮您做手术一定没问题。”

“可是，我已跑了多家医院了，好长时间不能工作，家里也因此被拖累，没钱治病了。”

“我明白了，您等我消息，我会尽快想办法。”

接下来，黄刘和与他提到的骨科医生迅速联系，自己带头捐款5000元，同时组织商会人员为之捐款。后来，用捐得的6万余元支援这位会员，最终会员得以顺利完成手术，渡过难关。

这样的事在黄刘和的经历中多得数不胜数。黄刘和总是点到为止，说是记不起来了，我知道他是不想多说。

回想起初到盛业的那个瞬间，我更多地关注了桂花树，并未对石楠过多留意，此时关于它的一句古诗却忽然涌上心头：“留得行人忘却归”。原来在时间深处，石楠亦有着灵魂深处的高度。这不仅是对黄刘和留在永州的深刻诠释，更是对永州衡阳商会，无数个商会实业报国，在他乡全心全力付出的精神，有了最好的注脚。

 

尾 声

 

离开盛业后，我常常记起在中控室的片段。

周晓华见我对设备有兴趣，便指着身后告诉我，这是浙江大学生产的中控设备，机箱第一排是容量，第二排是模卡，也就是芯片的意思，第三排是连接线，一路往下传信号，传到电脑主机上。他和副操工通过显示器监测车间情况。

当他说到这里，他的爱人兼副操工黄志军在他的介绍声中拿起了笔提醒他，该抄写数据了。按要求，副操守每半小时抄写一次。我看了登记本上的记录，她抄写的数据分别为温度、压力、流量和液位。周晓华则告诉我，他的工作要求必须在每两小时到车间巡检一次，现在到了他巡检的时间，我也跟着他走出中控室。

雨丝丝柔柔的，周晓华仿佛要充分感受春的滋润似的，并不打伞，很快绕过中控室外端走向车间。他告诉我他巡检的项目有罐区、生产区、消防设施设备等。盛业有存储罐和原料罐共3个，设计容量各为500吨。他指着一个写着“一塔”字样地说：生产的氧化工艺为，原材料甲醇经过滤、沉淀、蒸发，到过热器过热，经高效过滤器过滤，到组火器进氧化器，就可生产甲醛气体，然后到氧化气废热锅炉，进冷却段后，才会进至一塔。“一塔”有约5%的吸收溶液吸收不了，就进“二塔”，经“二塔”处理后返回“一塔”，通常还有“二塔”吸收不了的部分，就会进至“三塔”，进行充分吸收。总之“三塔”为“二塔”服务，“二塔”为“一塔”服务。还有残留的气体，为天然气，返回锅炉尾气中……

“那就是‘二塔’，那是‘双色液位计’。”周晓华一边巡检，一边给我介绍。他时而摸摸电机，看温度是否合适。“这个如果烫手了，就得更换，有备换的。”

如此复杂的工序，一时之间我完全无法准确地记下来。很快，回到中控室，与副操工周晓华的爱人黄志军闲聊。

所聊话题，无不是感慨：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向前。

写到这里，无意中翻到温庭筠的《瑶瑟怨》：“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古有湘灵鼓瑟和雁飞不过衡阳的传说，所以这里是雁去潇湘的联想。可知古人是把衡阳以南算作潇湘地区的。

黄刘和则告诉我，在1962年以前，衡阳就属于永州。他说他已将盛业所在地买了下来，政府还将批给他35亩地。他的儿子、孙子，肯定都会生活工作在永州，成为真正的永州人。于他，故乡和异乡其实是一体的，他们重叠又分开，分开又交织。他时而沉默，他时而感慨着生活的恩赐，永州的恩赐。

我知道，他的行动胜过万语千言。

 

作者简介：

王丽君，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长沙市文联主席团委员、作协副主席，湘江新区文联常务副主席兼作协主席。著书九部。其中，长篇报告文学《三湘网事》获湖南省“梦圆2020”脱贫攻坚文艺创作奖；《红土长歌》获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21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湖南省脱贫攻坚文艺创作提名奖；《深山“候鸟”汪思龙》获评中国好书，入选《中国追梦者》丛书，获湖南省第九届优秀社科读物奖；《一生承诺》获长沙市“五个一工程”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