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秋夜
小方桌放在屋前的平地上,桌面摆满了拜月娘的月饼、水果和精心折叠的金纸塔。母亲手握供香,虔诚地跪下来,嘴里喃喃低语。
刚刚升起的圆月像个馋嘴的小孩,捧着吃撑了的肚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双脚。我仰脸遥望它,吴刚砍树的动作似乎清晰可见,那只孤单的小兔应该就在他的身边跳跃,对他年复一年无休无止地砍伐感到奇怪吧。月的清辉洒遍大地,村庄排列整齐、大同小异的瓦房轮廓分明,卑微却不自卑,温柔却不脆弱。灰蓝的瓦片渡上一层银光,粗粝的表面变得光滑。屋檐下那个没有征得我们同意就垒起的燕子窝,错过了月的光洁,雏燕咂吧咂吧响的一张张小嘴终于安静下来,进入香甜的梦乡。屋旁的猪窝里,三头大白猪沐浴着月光,呼呼地睡大觉。扇子一样的耳朵时不时啪啦摇动一下,偶有哼唧的梦语从永远也吃不够东西的嘴里发出来。
我特意穿上了一件几天前刚得到的半身裙,那是远在香港的姑婆寄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寄回来一两袋穿过却不陈旧、款式新潮的衣服。衣服一到达爷爷奶奶家,奶奶就开始忙碌了。她得细心挑拣每一件衣服,根据七个儿子五个儿媳以及十几个孙子女的身材特点,相对公平公正地分送。奶奶把分衣服的消息传达后,我们一蹦三跳跑过大半个村子,奔向爷爷奶奶家。在一大堆衣服里一边挑,一边试,结果总会有两三件合身又好看的。奶奶像个至高无上的国王,慈祥而庄严地说:“好,好看!这件是你的了,嗯,这件你的……”
这是一件玫瑰红百褶雪纺裙,穿上去,搭一件白色上衣,清新明丽。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款式,这样的料子,岂是平常衣服可比?在这个欢乐的节日里,还有哪件衣服比它更适合我呢?我和妹妹搬了凳子、椅子,跟着堂哥、堂弟,在月色中穿行,到大禾场看电影。月亮忠实地跟着我们一同前行,照亮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空气中弥漫着点燃的供香飘散出来的特有的香味。我们穿大街走小巷,来到了大禾场。
大禾场上,一块宽大的长方形幕布被两根柱子撑开来,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幕布前面已经坐满了观众。我们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了好一会,才看到正望眼欲穿的奶奶。她和爷爷早就为我们占好了位置,见到我们来了,一边说:“怎么这么晚?”一边帮我们把凳子、椅子摆好。
广播里响起报幕者的“喂喂”试麦声,场地上的喧嚣立刻停止下来。报幕者先为观众说明今晚电影的出资者以及节日的问候,再报影片的场数和片名。接着,一道强光照射在幕布上。随着放映员灵巧的手在转盘上熟练地摇,电影开始播放了。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津津有味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带凳子的小孩就坐在最前排的地板上,蜷着腿,仰着头,丝毫不觉得辛苦。占不到好位置的,搬了几块石头垫起来,小心翼翼地站着看。踩了单车来的,把平实的脚架打好,人坐在单车上,要是还看不到,干脆像杂技表演一样站在车座上。为了能够看到电影,人们神通广大,就地取材。
观众后面,是三三两两的小摊子,有用小杯子量的瓜子,有空心爆米花棒,有五颜六色的粘花饼干……趁着换胶片的间隙,奶奶摸出小荷包,拿出两块钱,让我们去买零食。我们挤到小摊前,买下喜欢的糖果。奶奶还带着甜月糕呢!她把松软的白色月糕分成几块,塞到我们手里。我们一边吃月糕一边看电影,别有一番情趣。
无边的苍穹上,圆月高悬。月色吸收了露水,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风渐大,吹到脸颊上,吹在我这件飘逸的裙子上,凉飕飕的。摸一摸手臂,细细的疙瘩顿时爬满表皮,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看其他人,都穿着长裤和两件上衣呢,很显然,我这一件单薄的上衣与雪纺裙,根本抵御不了秋夜的清寒。可是,心中的虚荣与倔强,不容我表现出一丝丝的不适。但是在步步紧逼的冰凉里,我打起了寒颤。
“哟,手这么凉!”奶奶的声音在电影高分贝的声响里微弱闪现。她随即弯腰提起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薄外套,为我披上,她把我的双手紧紧握住,轻轻摩挲,俯身问我:“还冷吗?”我摇摇头。我的小手很快就热呼呼了,心也热呼呼的。我仰起脸看她,电影缤纷的影像照在她的脸上,她目光如炬,满头的银发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从此,我心存晧月。
作者简介
郑映红,揭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揭阳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普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普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揭东区读书创作协会会员。热爱文学,喜欢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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