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鹿鸣塘
春日的鹿鸣塘烟雨蒙蒙。在无边的春光里,雨水湿透了每一寸土地,天上人间被一袭薄雾弥漫着。而我,仿佛走进了《诗经》的意境里。
鹿鸣塘是永州市零陵区梳子铺乡的一个村,离零陵约25公里。梳子铺乡位于五岭山脉之都庞岭余脉紫金山系的北麓,零祁盆地的南面。
这里,有一个惊心动魄又圆满的故事。一头鹿被一猎人追捕,至末路处,猎人心喜:看你往哪里逃?却忽见鹿纵身一跳,消失了。猎人的面前瞬间出现一口大池塘,微风之中,水光莹莹,一切都是沉静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此后这里被称作赶塘。猎人按捺不住那颗心,欲往前,但无法涉水而过。正当他一脸茫然时,却见鹿站在赶塘的尾处,正“呦呦”地看着它。鹿回头处,便有了“鹿鸣塘”之名。
那只鹿早就躲进了时光深处,那个故事却跳出浮光静影,更加生动。因了这个故事,一切都好像回到千年以前。于是,一路上,我的心里都在响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果然,在新近落成的村部前,欢迎仪式洋溢着浓厚的诗意。周围绿树环绕,宽阔的空地上,那些热情洋溢的致辞声此起彼伏,逐渐弥漫至林间深处,最终消失在青砖黑瓦的屋檐下。
穿过村部,扑面而来的是几座古朴典雅的长亭、庭院、村道和庵堂,它们与山水田园的美景相映成趣,与鹿鸣塘的传说相辅相成,让我们瞬间陶醉在这座充满诗意的古村落之中。
沿着村道一直往前走,拐过几道弯,便到了马驼山。仰首相望,山并不高。从一路口拨开杂树向上攀行,见有一神秘幽深的溶洞,摩崖上可隐隐约约辩得篆刻的“福仙岩”几个隶书大字。来之前查阅过康熙九年《永州府志》卷八·山川·零陵篇,其中记载:“福仙岩在城西四十里,入门开敞高旷,俨若堂室,可坐千人,两壁石乳云霞、草木、百物神鬼之像,深入莫测,惜小水耳。太守丁懋儒常游焉。”我们所见与描述的一样,石壁上有一尊线条圆润明代圆胜佛石像,还有摩崖石刻10余处,唐、宋、明、清年间都有,其中有行书,草书,楷书等等。溶洞宽大,高深,据介绍面积有近2万平方米。洞口有一开阔处,可容千人。洞内有钟乳石千奇百变,石桌、石凳、石床,引人无限遐想。侧耳细听,地下水叮叮咚咚,汩汩不息。因洞内光线幽暗,不敢往里走深,便立在洞口继续听村人讲故事。
原来古时候的人们和现代的宅男宅女一样,通过阅读一篇篇充满梦想与奋斗的故事,来坚守自己心中的理想。这是一个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无须详述,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爱情,通常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情况是,富家小姐纯真善良,不拘泥于门户之见,选择与穷书生共度余生,于是便有了在阳光下鹿群欢快鸣叫的动人场景。另一种情况是,富家小姐的家人重视家族地位,讲究门当户对,从而将这段真挚的感情扼杀在现实之中。望着洞外的山坡,牛群在细雨中悠然地吃草,我深信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第一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份温暖都会永远存在于鹿鸣塘。尊重爱,尊重新时代的向往,便是热爱生活,便是善良。
到古城墙时,雨势逐渐加大。一口历史悠久的古井坐落在城墙边,井边仍有村民在洗衣,那阵阵槌击声仿佛将我带回到了过去。小时候,奶奶和妈妈也曾在这样的井边为我洗衣。一家人本来生活在零陵城里,然命运多舛,“运动”的浪潮席卷而来,父亲受到“劳动改造”的冲击。无奈之下,奶奶和妈妈带着大姐和哥哥回到了梳子铺乡桥弓塘村,过上了“半边火箩半边房”的生活。多年以后,我和三姐、四姐相继出生,全家在政策的落实下得以团圆,跟随父亲再次回到零陵。
时光荏苒。现在,父亲已离我们远去。母亲却义无反顾地回到梳子铺乡养老,继续与古井和古村为伴,不过生活条件已经大大改善。母亲归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心系故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享受那宁静的田园生活。
雨水轻敲着时光。村人介绍说,鹿鸣塘原属水市桥乡,1995年,梳子铺、水字桥、排龙山等3乡合并为梳子铺乡。我本是未调整时的梳子铺人,竟不知在这些撤撤并并中,鹿鸣塘已与我的老家合并进大梳子铺乡。如今的鹿鸣塘也由4个村合并而成,有548户1969人。
其实此时,我心中的故乡也已与鹿鸣塘融为一体。想这里也一定有故人曾打马而过,一石一墙,记录着哒哒的马蹄声。
午餐安排在于鹿鸣塘与村外的大世界深圳来来往往的蒋崇文先生家。他多年在外办学,家里建有楼房和打算开农家乐的平房。据说还有回到鹿鸣塘来种植茶树,发展茶油经济的计划。村人大抵如此,前些年到外面的大世界挣钱,随着乡村的脱贫和振兴,再度回来建设家乡。或者应该说,因为他们在外的打拼和最终的归来,内生动力,家乡得以更快脱贫,更快步入振兴大道,也汇成古意与现代相融的眼前的鹿鸣塘。
说到蒋崇文先生,我们不能不提及他的五位堂兄弟,他们的名字象征着家族对他们的期许——文、武、双、全、贤,寓意他们应不懈努力,力求进步。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大弟崇全,在九零年代末,成为村里首个考入湖南大学的佼佼者;而他的三弟崇贤,更是从大学迈向军校,近年来在部队表现出色,荣获表彰。蒋先生的儿子增先,自中国美院书法专业毕业后,也在全国书法大赛中一举夺得大奖。
当问及他们成功的秘诀时,蒋崇文先生只是微笑着说,他们所在的鹿鸣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如果一个家庭中的某个孩子能够考上大学,那么他的兄弟姐妹也会纷纷考上大学。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已经成为当地的一种风尚。这不禁让我们想起我国古代的“耕读传家”,这种传统在鹿鸣塘村得到了传承和发扬。
几桌大席坐得满满的,满满的还有桌上的土菜。蒋家满满(叔叔的意思)用“喊饭”的民俗礼仪表达了对来客的欢迎。
上桌的首席大声喊:请啊——
下桌的首席沉着应:呡啊——
那尾音拖得长长的,长得将人世的沧桑与好日子的快乐都海纳其中。
酒席上的客人随着“喊饭”仪式,或夹菜或饮酒,一片欢声笑语飞向鹿鸣塘村的上空,飞越田园之外。
酒为米酒,度数不高,我喝了几小杯却醉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醉在乡情中,醉在古意里,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仰了头,诗经里的句子像天女散花般来了: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写下这些时,我独在异乡的高楼,于文字之中跋涉。窗外亦然细雨霏霏,乡愁则已漫延到心底,甚至浸入到五脏六腑。
那声声醉人的“喊饭”又来了:
请啊——
呡啊——
作者简介
王丽君,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长沙市作协副主席,岳麓区文联常务副主席兼作协主席。著书八部,其中脱贫攻坚长篇报告文学《三湘网事》获湖南省“梦圆2020”脱贫攻坚文艺创作奖;《红土长歌》获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21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湖南省脱贫攻坚文艺创作提名奖;《深山“候鸟”汪思龙》入选《中国追梦者》丛书,获评湖南省第九届优秀社科读物奖;《一生承诺》获长沙市五个一工程奖。
推荐文章: